诸事办妥后,白霄尘与长溯二人告别天衍宗,踏上归程。
这一路以来,长久的沉默一直都仿若一层厚重的帷幕,横亘在师徒二人之间。而在回玉绡山的飞剑之上,一直无言跟在白霄尘身后的长溯突然出了声。
算来二人有近两年都没有说话了,长溯看着对方背影,嗓子如团了团棉花般,干涩地开口,有些生硬地直呼其名:“白霄尘……”
此番冷战,只当他先迈出这一步。他想。
稍作停顿,长溯问:“你,是怎么打算的?”
前方道士闻声,侧身回看,唇边一如往常地噙着一抹浅笑,说道:“溯儿,方才在天衍宗,我与谢宗主所言并未避你。我如何打算,你该一清二楚才是。”
长溯凝视着他唇边笑意,有时很是怀疑他究竟是怎么才能做到如此姿态,仿佛往昔种种龃龉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长溯:“你是没瞒我。可是,我亦不明白——听你们方才所言,天衍宗谢宗主亦劝过你不要建立门派,但你依旧选择一意孤行。若说我以前阻止你,是为我一己私欲。但哪怕谢宗主推衍到整个玉绡山会覆灭,你仍坚持,仍不肯回头。”
他直盯着白霄尘面容,“我只是想知道,你究竟在执着什么?”
白霄尘闻言摇头,笑着道:“溯儿,你不懂……”
长溯忍不住黑下脸:“你总说我不懂。你不说,我又怎会懂!”
白霄尘只当没听见,只“看”着他笑。
长溯凝视着他的脸,又体会到那种无力感,这么多年间,久久盘亘在长溯心头的那种溺水般的无力感。
已经这么多年了,这人总是这个样子。他不想再去问。他不会从白霄尘嘴里得到任何别的结果。他们之间相隔的鸿沟似乎越来越深……
“好吧。随你怎么做吧。”长溯避过眼去,“你若肯妥协,你就不是白霄尘了。”
过了会儿,他又喃喃道:“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随和的时候万分随和,犟的时候又犟得要命……”
“什么?”白霄尘没听清楚。
长溯垂下眼睫:“没什么。”想了想,他转移话题道,“你最后和谢君清说的,十年之期……你要如何撑过这个期限?心里可有打算,如何破局?”
白霄尘挽袖而立,迎风站在剑首,并未看向长溯。他往云海中“望”了会儿,才笑着叹了口气,轻飘飘说:“溯儿,我早知你不喜为师建立这个门派久矣,你眼下又关心这个,何苦来哉……”
闻言长溯微微变了脸色,盯着对方的背影,冷笑一声:“白霄尘,我知你防备我、厌恶我,但竟不想,我在你心中,竟已沦为如此恶毒的形象。”
前方布衣道人似是再也站立不住,他脊背再也捋不直般,略显痛苦地佝偻下来。他背着长溯蹲下身去,扶住额头,嗓音飘虚得仿佛下一瞬就要消散在空中。
他既不承认,也不辩驳,只有点自暴自弃地说道:“其实,谢宗主最后已经说得明白:我们所有人聚集在玉绡山,一个一个送命。——那么,在十年之期临近之时,只要我们的人不要集体出现玉绡山,即可化解。”
长溯直觉此对策未免太过于简单了,他狐疑道:“就这样?”
他与那道人之间一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气雾缭绕之间,白霄尘背影显得有些寂寥。对方没回身,埋着头,不知在地上扣找什么,如个小孩子般:“看似简单,可简单之事,却最易出错……”
“再者命运二字,不就在分寸之间?”
长溯:“我以为会叫所有人搬离,离开玉绡山地界,或者别的什么办法。”
白霄尘笑了下:“这和原地解散门派,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长溯不置可否。
二人相对无言了一阵儿,长溯掩去眉心的一丝疲倦,首徒的职责驱使他不得不去安排布置相关事宜,他冲白霄尘低声说道:“好,我这就去通知所有人,吩咐下去,叫他们从今日起不得齐聚门内。我会立刻将全部人分拨派出去,轮换在外历练抑或做其他事情……”
白霄尘却拦住了他:“不可声张。依我所见,命运之事,有时过分干预,却适得其反。”
他侧过面,循循说道,“比如,若是说出去了,可能门派内人心惶惶,谣言四起,反而过早导致我们玉绡山就地解散、分崩离析了呢。”
长溯看他一会儿,有些兴致缺缺地别过眼去:“好,在气运之道上你的经验丰富,听你的便是。”
但谁知,命运捉弄人,长溯被白霄尘这么一拦,后续便对这件事不太愿意上心了。
同时,按照白霄尘的说法,只需要在十年之期临近之前的一段时间预防所有人聚集就行。
再加上,本来他们玉绡山中,也一直有不少人常年在外,比如陈蕴玉常年带着一队弟子呆在云州寻找息壤,而苗景也常年领人在九州跑动跑西地经商和打探消息,还与陈蕴玉保持着药草交易的商业上的联系,还有不少弟子在外历练,为混乱的靠近魔域边界的雷州提供力量……似乎并不必过分担心所有人聚集在一起。
便放松了警惕。
但谁也没想到,灾难会来得如此之快。
时光匆匆,这般又过了五年多。这几年间,雷州边界战火频起,人魔两界的交战冲突越来越多,正如北阴傀师曾言,龙骨祭渊里那位龙神残魂,似乎撑不了多久了。如今修为一般的小魔闯不过祭渊,但修为高深的大魔,却是根本拦其不住。
所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整个修真界陷入动荡不安,玉绡山自然也不可能独善其身。在大昶皇朝授权、天衍宗的领导下,玉绡山弟子频繁奔赴雷州抗击魔修,已然成为正道之中一股不可小觑的强劲力量。
虽说局势风雨飘摇,但门派内有扶鸾真人、和他们那位修为突飞猛进日益高绝的大师兄坐镇,众人心中便有了主心骨。
在迈入玉绡山成立的第九个年头,这日,长溯久违地出关,只因他记得,今日是白霄尘的生辰。
虽说他也知道,除了在他小时候、他们师徒二人相依为命的那段时光,此后的日子里,白霄尘再也没庆祝过生辰。长溯明知道出来也不可能见到白霄尘,但他依旧想出来走走。
他独自来到白霄尘的院子,也就是他们最初居住的那个院落,在老槐树下静静坐了会儿。细碎的白色花蕊悠悠飘落,铺满了他半边肩头。
看着这些花蕊,长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已然到了槐花盛放的春季。他采了些花苞,按照以前在山脚槐花村学到的做法,做了些槐花蒸糕。
清香软糯的槐花糕,曾经是白霄尘的最爱。
那个时候师徒二人穷,没有钱买珍奇的糕点给白霄尘过生辰,便总是由还是个孩子的长溯做些蒸糕来,充当生辰糕点。白霄尘对此很是喜欢,他们倒也自得其乐。
而现在……
长溯看着自己手中这盘孤零零的蒸糕,垂下眼睑,长密睫毛颤了颤。明明身处日渐繁盛的玉绡山,却只觉得四下沁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清冷孤寂。他捧着蒸糕,缓缓朝外走去。
然而谁知,刚到门口,却有两道人影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
长溯猝不及防,被冲撞了个正着,叮咣一声,槐花蒸糕连同盘子一同摔落在地,碎成一片狼藉。
来者竟是白霄尘,还携着一位发须花白、却满面红光、鹤发童颜的小老头儿。二人一个比一个冒失,混乱之间,也不知是谁一脚踩在了蒸糕上,原本香甜软糯的蒸糕,此刻沾满了灰尘与鞋印,变得污浊泥泞不堪。
长溯愣愣看着那处。
白霄尘自然是看不见这一幕的,他拉着同伙站稳后,高声叫道:“溯儿!”
“正好溯儿也在这里,就更好啦!”他言语间满是欣喜,连忙将还在怔怔出神的长溯拉过去,同那个小老头儿拉到一起,叮嘱道,“溯儿,老谷主在我们这躲几天,劳烦你照看他下。”
长溯被迫回神,他收回目光,打量着来人,觉得有些眼熟,稍一思索,便想起这位正是药王谷谷主,在归心书院时曾见过。他们第一次考核时,天衍宗有位弟子擅自将阴鲎虫带出芥子空间那遭,还是把这位老谷主请来帮忙的。
长溯顾不上行晚辈礼,却是迅速抓住了白霄尘话中的重点。他站直腰背,一派浑然天成的冷峻,转头道:“躲?这位前辈贵为药王谷谷主,他来我们玉绡山躲什么?”
他不明,“又或者说,药王谷尊为当今修真界四大门派,贵谷都难以抵御的灾难,我们小小一门派,成立年限十载都不够,又能替你顶住什么?”
而白霄尘却仿若没听出来长溯口中浓重的戒备之意,大大咧咧地摆摆手:“嗨,别提了!都是那魔域毒王又开始犯病!”
经讲述,原来,近年来人魔两界就频繁交战,已逐渐演变成大能之间的斗法——在低阶修士相互争斗得难解难分之后,为扭转或维持战局,两方背后坐镇的大修士不得不亲自出面,一决生死。
药王谷就遇到一个。
本来论说药王谷这种不走打斗、只钻研医道的门派,似乎不会怎么打打杀杀。但很不幸,他遇到的是魔域九绝城主,一个极其擅长使毒的魔头。
九绝城不是实力最强的,却是没人敢轻易招惹的。其城主擅使毒,神不知鬼不觉夺命于无形,无论正道抑或魔修,皆对其闻声变色,避之不及。
故而,老谷主若是惹上其他魔头,或许还有周旋的余地。但九绝城实在是过于阴邪,整个修真界没一个愿意跟他们有牵扯的。
——只有白霄尘愿意收留老谷主。
谢谢大家观看,这几章有些苦,讲道理,我自己写的时候都有些于心不忍……[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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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第 20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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