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看来,镇子上医者不太管用,白霄尘也不敢再领着长溯轻易在镇子上现身了。为今之计,只有去更繁华点儿的地方寻医。
白霄尘笑着对王伯解释:“我这徒儿当初在荒滩边摔坏了脑子,醒来后便记不起以前所有的事了……”
旁边长溯默默看他在这信口编排。
不过白霄尘收不到这目光,仍自顾自道,“他若是单单失忆了倒也无妨,可我怕他神识有隐伤,,到时候日子过着过着,把眼下同我一道生活的这段记忆也给忘掉,那就糟糕了。还是寻医者瞧瞧比较妥当。”
王伯佝偻着腰附和着:“是,道长所言极是,是该看看。”
他缓慢转身,身后几位年轻小伙子瞧见他示意,连忙上前,手间捧着几大篮子干粮瓜果等吃食。
白霄尘嗅见空气中飘来的果香,迟疑道:“王伯,您这是……”
王伯:“道长此去路途艰辛,这是我们槐花村大家的心意,您就带上吧。”
这便是白霄尘最不愿应对的场面了,他同长溯趁着天不亮偷偷赶路离开,正是为了避免这般。白霄尘哭笑不得:“王伯您着实客气了,我早已辟谷,无需这些,还是大伙儿留着自己吃吧。”
王伯见他不愿收,忙道:“我想道长此行也早就筹备妥当,不过这些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道长不需这些俗物,便是路上给小道长路上解个渴呢。”
白霄尘话间一顿,继而,并不能看到的目光转向长溯方向。
他想了想,回过头,缓步上前:“好,那这样吧……”他手摸索着在篮子里拿了一小袋粟米,两只秋梨,装进他肩头斜挎的那只破布袋子中。手再伸出时,掌间多了一摞符篆,他挨个给来者每人发了好些张,“我此去还不知归期,大家回去将这些符篆贴在自家门上,可保邪祟无侵,各家平安。”
一众村民皆欣喜地手捧着符篆,待白霄尘发放完毕后,激动得就要跪地拜谢。
白霄尘又连忙去阻,好一通忙活。
王伯颤颤巍巍端着手,话语间都快眼泪汪汪:“这,这……我们平日里就受道长庇护,才可正常生息,此番本是给道长践行,谁知竟反倒得了道长宝物,这,这可如何过意得去啊?”
白霄尘笑着摇摇头:“无需介怀。我师徒二人近年在玉绡山,也承蒙大家照顾。”
如此一耽搁,山道顶上日光已然大亮。
长溯看自家师尊若是再磨蹭一会儿,那根儿好不容易端起来的脊梁骨就又要软下去、原形毕露了,便拉拉他的宽大袍袖:“时候不早了。”
白霄尘:“对对对。”继而笑了笑,就要告别启程了,“大家请回吧。若有人寻来玉绡山求助,还烦请诸位将贫道远游不在观内告知一二。”
众村民皆称好应下。
林间山道上,两道身影再次渐渐走远。
翻过一个山头,到了周遭百姓极少踏足之地,山道狭窄而长,厚厚落叶无人打扫,踩在脚下咯吱咯吱响。两侧树叶经风簌簌而响,鸟雀声越发嘹亮,一派天高气爽景象。
二人一前一后走,小的在前,大的在后,却是一路无声。
徒儿不陪他聊天,白霄尘闲得发慌,心里万分后悔——
若是再来一次的话,他绝不会把长溯领去赤脚医生那里看脑子,这小崽子非但病没看好,还添了一桩心病。
讲道理,他刚捡到长溯那阵子,这小崽子还是挺活泼的。
最开始从死人滩里把他抱回,小孩儿瘦得皮包骨头,单手抱起也轻飘飘的,拢共没有几两肉。一救醒后,那脆弱的小脊梁骨就开始抖啊抖啊,也不知道在被他捡到之前受了多少罪,当真惹人心疼。那时候的小崽子还认生,常常一声不吭,乖到不行,除了他谁都不给抱。
可谁知,这才捡回来没多久,小兔崽子就开始暴露本性了。
明明在这玉绡山上吃他的,睡他的,用他的,却宛如玉绡山成了自己的地盘,反而哪哪都看他这为师的不顺眼。
嫌他馋,嫌他懒,嫌他饮酒醉,嫌他夜里打呼噜,嫌他睡到日上三竿,嫌他好几天不洗澡……时不时就给他耍个脸色看。
以前是抱在怀里随便蹂|躏,后来捏个脸都费老大劲。
尤其在最开始,那时候小崽子养好伤能下床,把玉绡山这前前后后摸索混熟,终于可以确认,他这稀里糊涂拜的师尊当真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贫穷之后,便万分诧异加震惊:“你不是有些道行的修仙者吗?为何住这般破的地方?”
那时的白霄尘正躺在池边的藤椅里摇啊摇啊摇,袖间沾染着薄薄的水汽,手边散了一地的鱼食。
日光透过树影斑驳地洒落在他身上,他如浑身无半根骨头般一动未动,摆摆手,口中含糊地哼唧道:“能住就行,讲究那么多干嘛?钱财这东西,乃身外之物,都是虚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小崽子站在高高的门槛上远望着他,小小眉头蹙起:“可是你也太穷了吧,这地方要什么没什么,根本没法住啊。还有,你不是经常下山除祟吗?你的酬金都去哪儿了?”
白霄尘身下藤椅一停,顶着覆目布条坐起身来,双手一摊,莫名道:“谁说我除祟要收酬金了?”
于是小崽子登时更加震惊了。
而白霄尘突然想到什么,冲对方努努嘴,揶揄笑道:“呦!看来我们溯儿以前还是个富家小公子呢,对生活品质要求甚高。”
而这话也顿时转移了长溯的注意力,勾起了他的思索。
是啊,如果他出身贫苦,是寻常农户之子的话,为何会认为这地方没法住?可见他潜意识里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生活的。那么,他究竟是谁?又来自何处?为何会失去记忆?……
这般想着想着,长溯神识愈发混乱,脑中隐隐作痛,他忍不住紧紧捂住自己的头,哀叫出声。
那边白霄尘闻声一凛:“溯儿!”下瞬身形而至,凑近他问,“我的乖乖,怎么了这是?”
小孩儿揪住他衣襟,面色痛苦:“我,我想不起来,我好难受……”
白霄尘“哎呦呦”地忙把小孩儿抱进自己怀里,捉住他捂脑袋的小手放下,抚平他紧皱的小眉头,哄道:“多大点儿事儿,想不起来我们就不想了嘛!”
他释放出柔和真气安抚着他,没过一会儿,怀中小孩儿就镇定下来。许是方才情绪波动消耗太大,便靠在他身前渐渐睡去了。
白霄尘便把他抱去藤椅那边摇着哄。
而待其睡沉后,白霄尘抱着孩子,心道这小家伙刚被捡到时就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看来是失忆了。
不禁再次长叹,口中喃喃:“你这小破孩儿还当真麻烦,换做其他事情,你师尊我都能解决,偏偏这医术一道,为师七窍通了六窍,乃是一窍不通。其实当年也不是没学过,但在药死了一堆需要救活的长毛耗子之后,我师尊、也就是你的师祖,就断言我以后倘若有所成就,那必然不会是在医学领域。劝我干脆还是别学医了……”
往事不堪回首,白霄尘一边手贱给怀里的小孩儿编辫子一边回想,想着想着,也一块儿窝在藤椅里睡着了。
第二日醒来,除了小崽子对自己顶了满脑袋小姑娘一样的小辫子表示愤怒之外,一切照旧。
而长溯,作为一个除了白霄尘之外所有人都认为他早熟且怪异的小孩儿,对周遭经历的一切,也表现出了惊人的适应力。
长溯对白霄尘乱摆乱放的行径深恶痛绝,院子被其造得杂乱无章,宛如垃圾填埋现场。他便拿起小扫帚,一个人默默把院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个干干净净,顺带扔了一堆白霄尘攒的破烂儿。
白霄尘早已辟谷,家里不存粮,根本没得吃。长溯便去山下村子里讨要了些种子,回来照着书上写的步骤,开了块小小的地,种植了些果蔬,拿白霄尘屋子里早已吃灰的奇奇怪怪的药水来催生,效果竟还不错。
又养了些家禽,同样采用过期丹药科学喂养,肉质鲜美,做熟后的香味儿经常把白霄尘口涎三尺地吸引过来,希望可以分一只腿子。
除此之外,长溯在手工制造方面也稳步前进,主要是白霄尘这院子里要啥没啥,小破屋子还动不动就漏风漏雨,长溯不得不下山找了些工具,开始学会敲敲补补,给自己搞个小板凳小桌子啥的不在话下。这叫白霄尘瞧见后十分欣慰,因为,就算长溯以后在修仙一途没有造诣,那他至少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木匠。
至此,玉绡山上的小破院子终于叫长溯可以勉强接受了。虽然依旧艰苦朴素,但井然有序,还显出几分温馨之感。
而在此期间,他的好师尊多半时间是在院中躺椅里度过的。且没有觉得丝毫不妥。
另一半时间,便是答应他下山给他找种子或者小鸡幼崽,但直到日落西山,夜半三更,仍不见人归,长溯磨着后槽牙,轻车熟路地去村里把同一帮村民喝得醉醺醺的白霄尘给领了回来。
于是,长溯对他这位师尊的不靠谱程度也不得不展现出了惊人的适应能力。
再后来,白霄尘自己也终于渐渐反应过来,他这白捡回来的徒儿,是多么可靠的一个崽子!
小小年纪,就如此能干,长大了那还得了?!
虽说距离他想象之中养个会扬起小脑袋瓜前后追着他甜甜喊“师尊”的小棉袄徒儿相去甚远——他这款养歪的徒儿不但不喊师尊,还每天总对他诸多行径指手画脚,是个脾气不小的臭脸猫。
但介于这臭脸猫个头儿都还没灶台高呢,竟都会站在小板凳上照着食谱给他做饭吃,白霄尘非常感动。
故而,以前还经常唤他“一身反骨的小兔崽子”,如今直接一口一个“为师的乖乖徒儿”。
每每闻到饭香,白霄尘便从他那藤椅里一咕噜坐起,瞬间移动至桌边,拿起筷子笑眯眯道:“溯儿你可知,为师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情,就是把你捡回来做徒弟!”
长溯无语半晌,然后一声不吭,默默盛了碗饭放在白霄尘面前。
白霄尘叮叮当当敲着碗,兴奋道:“溯儿,这个时候你难道不应该也说,你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就是认我做师尊?”
长溯:“……”
天知道他拿出多大的毅力,才压抑住翻白眼的冲动!
然后终于认清现实,他这位好师尊的脑袋里,是没有“自知之明”四个字的。
不过所幸和白霄尘同一个屋檐下生活这么久,他修炼已至臻化境。于是长溯面无表情地给对方夹了一筷子菜,并撕了条这人最爱的鸡腿,希望能堵住他的嘴,自己低头默默扒饭:“嗯。你说得对。”
再到后来,长溯终于身子骨长得结实了些,不再是以前面黄肌瘦的小瘦猫儿了,起码绕着山头跑二里地没有问题。白霄尘也终于认为时机成熟,千算万算,挑了个他口中的黄道吉日,师徒二人出山求医。
可谁知,去赤脚大夫那里走了一趟,回来直接把他一个天真烂漫活泼开朗的徒儿给弄没了。
小崽子虽嘴上说着没事儿、不害怕,但自回来以后,就开始心事重重,变得话少,问啥却又都不肯说一个字,宛如孩子到了叛逆期,把白霄尘心焦到不行。
眼下白霄尘走在这段人迹罕至的山路上,百思不得其解——这小小年纪,吃饱穿暖有人疼,他究竟能有什么心事?难不成是早恋嘛?
再一回神,一抬头,前面长溯的气息消失了。
“……”白霄尘人傻了。
《靠 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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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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