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纵礼

姜稚礼正扒着车窗往外看,听到这声音,顿时浑身一僵。

她上车的时候怎么就没看到里面还有人在呢。

想到刚才坐在人家车里还理所当然地发号施令,姜稚礼就尴尬到头皮发麻,不过这车主人还怪好的,不仅没赶她下去,还真顺着她的意思让司机开车了。

“不好意思,我好像上错车了。”

姜稚礼很快调整了下表情,硬着头皮回过身子,然而在看清男人隐匿在黑暗中的面容时,沾染了些朦胧潮气的眸子微微睁大,想好的说辞都不见了踪迹,只讶异蹦出两个字。

“萧总?”

“认得我。”

萧砚南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俯身,自脚边拾起几样东西递还给她,动作儒雅绅士,却又透出些纡尊降贵的味道来。

还顺带递来一张干燥的羊绒毯。

姜稚礼这才想起方才被自己弄撒的包,说了声谢谢,将散落的东西重新收好,用毯子将身上沾染的雨水拂落时,才又接上他刚才的话,“萧总素来低调,不过想认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萧砚南眉梢微动。

姜稚礼刚才动作快,淋的并不严重,车上温度适宜,身上的雨渍和潮气很快便蒸发干净。

她将毯子悉心折好,略微思忖了下便开口,“刚才是我走太急看错了车,您就近把我放在路边就行。”

心里虽然正因为目前的处境紧张,但她面上仍是那副在面对生人时,矜贵又得体的模样,“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放在路边,”萧砚南掀眼看了眼窗外,“你确定。”

姜稚礼也扭头朝窗外望去,水纹密集,将整扇玻璃遮的密不透风,只能在一片模糊中分辨出车子现在已经驶出了度假村,道路两旁除了伫立的热带树木之外,没有任何可以避雨的建筑。

她没带伞,在这里下车也的确不太现实。

姜稚礼微微出了口气,试探着开口,“不知道萧总现在是要去哪。”

“你要去哪。”萧砚南不答反问。

“去樾市机场。”

“我们也去樾市,顺路。”

副驾上的林铮闻言瞬间回头,但看萧砚南从容到接近漠然的神色,又默默转了回去,忍着什么都没说。

还好几个地方离得近,耽误不了什么,不过就算耽误了,老板应该也不会在乎。

“那就,谢谢萧总了。”

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姜稚礼原本觉得和一个陌生男人同行似乎有些不妥,想了想,却又没有再次提出要下车的要求。

她见过很多有钱有势的衣冠禽兽,因此对男人总有种天然的提防,而萧砚南虽然看起来深不可测,但给她的感觉却和那些人有本质上的不同。

她原本就对他好奇,在他手里轻松拍下那颗蓝钻后,这种好奇就变得更盛,借着个机会认识一下这个传说般的人物,也不错。

说不定还能帮帮沈铭肖……

算了,想到这她又觉得气闷,都这样了,她竟然还在为他着想。

要是让梁嘉念知道,肯定嚷嚷着要骂醒她了。

姜稚礼给Ada发了信息,安排给她的车此时就跟在后面,车上还有两名梁家的保镖跟随,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再不济她还可以亮明身份,想来即便是德盛,也不会愿意得罪他们姜家。

虽然大概率一路无事,但车程少说也要两个多小时,有了这些保障,她也能安心一些。

姜稚礼承下这份情,也按照礼节自我介绍,毕竟换位思考,他大概也不会愿意载一个不明身份的人。

“萧总您好,初次见面,我叫安礼,是一名歌手。”

萧砚南散漫又端正地靠在座位里,闻言侧眸看过来,英挺又冷淡的轮廓陷在光影模糊的昏暗中,辨不清神色。

须臾,他唇角似乎是勾动了下,“幸会。”

“姜小姐。”

他怎么会知道,姜稚礼浑身一凛,继而又想到,刚才自己掉落在地上的证件,正是经由他的手还给自己的,看到她的本名也不奇怪。

她想通这点,刚松了口气,却又听他开口,“只是我们似乎,并不是初次见面。”

今晚不是初见,那还有什么时间见过。

不应该吧,虽然是觉得他有点眼熟。

姜稚礼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审度,直到鼻尖捕捉到一缕来自他身上雾林苔藓的味道时,一些被她试图遗忘的记忆被再度勾了回来。

面前的轮廓与印象中酒精朦胧过的重合,姜稚礼抽了口凉气,不由得脱口而出,“那天晚上在夜店,我不小心抱错的人是你?”

因为过于吃惊,她没能控制住音量,副驾上林铮闻言都瞬间清醒,内心惊叹还有这种连他都不知道的八卦。

姜稚礼说完,见萧砚南的目光更深了几分,意识到自己失态,赶忙用指尖在唇上压了压,勉强恢复矜持端庄。

他有一双单薄狭长的眼,眸色深黑,看人时总会让人觉得锋利和压迫。

就在姜稚礼被这样的目光笼罩,难得有些无措的时候,他终于收回视线,语气似是轻哂,“姜小姐倒是健忘。”

“喝多了就是会容易断片,不是故意的,真的不好意思。”姜稚礼故作镇定地捋了下耳畔的碎发,内心却在想现在要下车还来不来得及。

她怎么也没想到最近唯二称得上尴尬的事,全都撞在一个人身上了,还撞的这么彻底。

萧砚南闻言,鼻息间带出声若有似无的轻笑。

只是这笑并非出自愉悦,反而让人后背发凉。

断片,他看是失忆还差不多。

姜稚礼知道这两次的事都是自己理亏,听他这带有嘲讽意味的一声笑,更是知道自己已经是得罪了人。

目光有些心虚地飘向窗外,她望着不断倒退的街景静默了片刻,忽然又觉得这人应该不会这样小心眼,否则今晚那颗蓝钻到不了她手里,起码不会得到的这么轻松。

“那个……”她还是想询问清楚,如果他真的是出于绅士行为割爱,那她还是应该要有所感谢的。

只是转过头时,发现萧砚南虽然还是笔直地搭膝坐着,只是那双摄人的眼此时已然合拢,看样子是在闭目养神。

姜稚礼见状,抿住欲要说话的唇,没再打扰。

现在时间已经接近晚上十点,她也觉得有些疲倦,一直紧绷着的腰背松懈下来,找了个舒服又得体的姿势靠在座位里。

说起来,光看身型和风格,萧砚南的确与沈铭肖极为接近,就连用的香型大概都是同一款,也难怪她那晚在不清醒的状态下会认错。

但今晚她清醒,空间密闭,萧砚南身上那股极淡的香水味总是若有似无钻进她鼻尖,倒让她很敏锐嗅出些不同。

跟沈铭肖相比,他身上的味道虽淡,却更清冷,更阴郁,也更强势。

就好像他给人的感觉。

也让她不可避免地想起初见时的沈铭肖。

那时的他独自坐在伦敦白茫一片的雪天里,人比天色更阴沉。

她在很短暂的时间里洞悉过他的脆弱,也懂得并欣赏他的野心。

只是现在。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他从没想过和她分开,却依旧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用他们名义上的分手,来利用联姻,利用应家的资源,利用青梅竹马的应桐月去接触德盛,从而达到目的。

哪怕是为了解家族的燃眉之急,她也觉得自己好像…没办法接受这样的野心。

哪怕她还是放不下对他的这份执念,她也会担心如果真的这样和他走下去,下一个被利用的人会不会就是自己。

捏在手里的手机屏幕不断亮起,沈铭肖打不通她电话,开始不停给她发消息。

粗略看了几条后,姜稚礼就不再理会,并开启了免打扰。

不是因为别的,只因为那些言辞太恳切,句句都能戳中她的柔软处,她还喜欢他,失望的同时免不了还抱有期待,看到这些也免不了会动容,忍不住想相信。

可越是这样,她就越不想被左右,思绪现在实在太乱,她需要在一个足够清醒的时刻去接收这些信息,并作出理智的,不让自己后悔的判断。

风雨不知何时逐渐停歇。

车子行驶在望不到尽头的桥面上,姜稚礼望着窗外幽深无垠的海面,内心的挣扎逐渐被一种茫然的无力感取代。

从小到大,许多东西对她来说不过唾手可得,唯有事业这一项,让她为之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却也是顺利取得了相应的成果。

于是她一直认为对于想要的东西,无外乎付出金钱和努力,重新遇到沈铭肖的时候,她又加进去一条幸运。

而现在她才发现,感情的事独立在这个范围之外,太复杂,让她觉得难以掌控。

原来很多事情并不如她想象的一般理所应当,一帆风顺。

桥上的路灯依照相同的频率,漫无止境地自窗外划过,枯燥的景色携带着困意涌上姜稚礼的脑海。

她并不想睡,心中还有很多未理清的事,也不想在不熟悉的车上毫无防备,只是这一天过的实在太周折,让她身心俱疲,任她再顽强也没对抗过这股疲惫,没一会便沉沉合上了眼睫。

听到身旁的呼吸声逐渐均匀,萧砚南这才缓缓睁开眼。

女孩坐的很规矩,只有头无意识歪靠在车窗一侧。

垂落的长发遮住了些许脸颊,更显得一张脸小巧精致,可就是这样一张漂亮到让人觉得没有烦恼的脸,现在却连熟睡时都紧皱着眉头,脸上的光影明暗交替,更显得人憔悴。

萧砚南看着,也不由得皱眉。

他记得小姑娘在采访时曾聊到过自己的理想型,一条一条,倒是跟沈铭肖对应了个遍。

起初他替她高兴。

只是如今看来,这个她理想中的男人,却只会给她徒增烦恼。

既如此,就该快刀斩乱麻。

-

第二天赶早班机在时间上也有些来不及,在确认姜稚礼已经启程去樾市后,小跃给她订了凌晨的最后一趟航班。

时间是紧凑了点,但不出意外的话,大概率是赶得上的。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到达樾市机场的时候,距离起飞时间还剩不到半小时。

姜稚礼在车子停稳的同时转醒,她看了眼时间,瞬间清醒过来,很迅速地整理了下仪容,在道谢后才戴上口罩。

推开车门时,她想到什么,踌躇了下,还是回身看向萧砚南,“萧总,那颗蓝钻……”

他究竟是否属意。

“无需介怀,”萧砚南依旧八风不动地搭膝坐着,只有眼睑微微抬起,“我对珠宝本身并不太感兴趣。”

潮热夜风钻入敞开的车门,他深沉的嗓音落在这样的空气里,反而似有一股凛然凉意。

依旧是遥远的,带着距离感的,却让人觉得舒适。

现在是在樾市,距澳城一百多公里,离那场如火如荼的拍卖会,以及那些令人心烦的人和事都很远。

脱离了当时的那种情境,身心都平静下来的时候,姜稚礼忽然察觉到了一些事,但看着他淡漠如常的神色,不愿多想,也没理由多想,便将一切都归于巧合。

正巧他不感兴趣却唯独参与了它的竞拍,正巧他为在场的人所忌惮无人敢与他争锋,正巧他只有出一次价的兴致。

一件件叠起来,正巧让她以相对公道的价格拿下了想要的东西,也不会再有人蓄意和她竞争纠缠,一切都显得顺理成章。

“这东西现在是你的,就不必想着要让给别人了,”萧砚南看着她,语气很淡,却又似乎别有深意。

“当然,如果你发现它并不符合你的预期,就需要另当别论。”

姜稚礼分不清他是知道些什么意有所指,还是只是随口一说,想了想,觉得还是随口一说的可能性大些,毕竟他们加上今天不过两面之缘,虽说是有些乌龙,但到底是不熟。

“我会的,不过不管怎样,这次当我欠萧总一个人情。”

对于不熟的人,她习惯两清,“如果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找我。”

怕他拒绝似的,她说完后便不由分说地下车离开,只留身上微甜的花果香萦绕在她方才停留过的空间里。

凌晨的机场人影寥寥,这趟临时的行程也无人知晓,姜稚礼下了车小跑着去安检,难得一路通畅,走的轻松。

萧砚南的目光就这样追随着,直到她的身影彻底隐匿在航站楼的大门内,他这才缓缓收回视线,示意司机开车。

嘴上说随时找她,却连联系方式都不留下,难道还人情也要通过经纪人联络,那她还真是分寸感极强。

不过无所谓,来日方长。

虽然他并不需要她还什么人情,可既然她执意要欠,那他也只好认真想想应该要她怎么还。

车子发动的时候,林铮习惯性看了眼后视镜,发现自家老板模样冷峻一如既往,只是此时眼底竟透出几分柔软笑意,与他素来不近人情的冰冷气场十分的违和。

好反常好可怕,林铮不敢再看,心里默念是自己看花眼的同时,听到司机的问询,手上迅速用手机调出一个地址拿给司机,上面显示他们今晚原本的目的地。

港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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