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虞晚照乖乖地一直颔首,听他哥不厌其烦地嘱托事务。
是夜。虞沧远使唤最亲信的两位宫女——金翡、银翠准备了些许虞晚照出门会用到的物品,譬如信火、金疮药、盘缠、罗盘云云。另外,他私自出门在外,万万不可暴露身份。毕竟父皇有令,小皇子重病在身,于深宫中闭门谢客。因而虞沧远还给他拿来了炼丹世家荆氏麾下圣清阁所炼制的神药——易容丹,是他偷偷托人拍卖而来的。更保险一些,又找来了遮盖容貌的面纱。
临走前,虞沧远把这些东西统统塞进虞晚照的乾坤袖中,检查到万无一失,就趁着万籁俱寂的浓浓夜色,一边谨防打草惊蛇,一边带着他逾越宫墙。二人使着轻功,悄然在鳞次栉比的朱甍碧瓦中穿行。
这还是虞晚照第一次踏上皇宫的顶面,放眼望去,皆是金碧辉煌,气势恢宏的建筑群,即便是夜色黯淡,也难抵金子反射的耀眼光芒。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月光如水,洒在琉璃瓦上,泛起层层银光,犹如披上了一层朦胧轻纱。璇玑宫屋顶的戗脊上雕着上古神兽苍龙,龙首遥指东方七宿星,栩栩如生,巧夺天工。四周静谧无声,只有偶尔传来的夜风,轻轻拂过屋檐的瓦片,发出细微的响声。地面偶有点点灯火,是守夜的侍卫挑起的灯笼。他们谨慎地避开眼线,最后停在一处无人看守的墙上。
“哥,告辞了。”
虞晚照前脚放在檐角处,回首一盼,发束的缨带随风猎猎而飞。
“量力而行,不可罔顾身体。切记按时回来,且注意避人耳目。”
虞沧远拍了拍他的肩,莞尔。
虞晚照颔首,服下易容丹,戴上了面纱,旋即跳下宫墙。
此时城里正是宵禁时段,早已漏断人静。大街上空无一人,只有巡逻的士卒懒散地走动着。虞晚照在楼阁的顶上飞来走去,防止被发现。
他这才透过黑暗,认真地打量着经过七年之后的临安城。即便四处熄灯,也能稍微看清轮廓,亭台楼阁整齐排列,大街小巷纵横交错。许久未出宫,他已经淡忘了烟火人间的感觉。眼下,他只期待黎明的到来,好好地看遍这暌违已久的城市。
虞晚照这般久不出门的人,很难不是个不识阡陌的路痴。他哥给他配备了罗盘,又有一副地图藏于乾坤袖中。再者,虞沧远还嘱咐他多向百姓开口问路。
彼时深夜不适合赶路,再加上虞晚照经过昨晚的恶疾突发,身体还未完全痊愈,他打算在临安城内高处观望一番,寻找可疑之处。日出之后,再扩大搜索范围。那窃走筑梦玦的人,定是想在各处引发动乱的,且敌人在暗处,想寻找蛛丝马迹,就要四处察看诡异的事情,不可做无头苍蝇,盲目追捕。只要发现了第一个线索,那么其他线索便有规律可循。
虞晚照看着手中罗盘,向最高的城门处飞檐走壁而去。
令人感到诧异的是,这里出奇地安静,似乎连戍守的士兵都没有。
虞晚照向下看,发现几盏灯笼都被熄灭,而一旁的士兵,居然都靠坐在墙边睡着了!
奇也怪哉。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跳了下去,走近去瞧瞧那些士兵。
一探脉搏,他们竟都被施了沉眠咒!
这下,也称的上是遇上诡事了。
他拔出佩剑“吟风”——上面篆刻的字已被遮挡,举起二指并起,向剑注入灵力。只见吟风汲取了灵力后,脱开了他的手,摇摇晃晃地悬浮在空中,然后指向了一个方向!
在头顶。
与此同时,头顶忽然传来一阵箫声。
虞晚照面色一沉,停下了追踪术,重新握剑,迅捷地用轻功飞上屋顶。
那箫声凄清而冷冽,散入夜风之中,如同一缕孤魂在幽夜中徘徊,茫然而迷离;又像是在不止地叹息,诉尽哀愁的情思。
声源离他越来越近。直到他跃上城门的檐牙,才觉这声音近在咫尺。他倏地亮剑,被带起的风声似虎啸龙吟,一道刺目白弧闪过,寒光粼粼,如冷月侵人,银蛇舞动,指向坐在砖瓦上的吹箫者。
“是谁!”虞晚照喝道。
但见被指的那人毫无波澜,从容不迫地给曲子收了尾,然后放下玉箫,并不多言。
虞晚照危险地半眯双眸,又问:
“宵禁时刻,阁下何不归家?”
他仔细地盯着神秘人的侧脸。朦胧的银辉下,那人肤色甚白,脸庞轮廓分明。他的双眸被鸦羽般的长睫毛半掩半盖,透出的眼珠子如深不见底的湖水般漆黑,眼尾凌厉上扬,与那浓密压眼的眉毛组合起来,堪堪称得上“剑眉星目”。鼻梁挺直,中部驼峰微微有些隆起,却是恰到好处的骨骼美感,鼻尖翘挺,精致如刀刻。薄唇紧抿,微露出的唇珠弧度饱满。自下颌到耳垂的线条流畅清晰,棱角分明。还有那人的喉结……格外地醒目。
好一个貌比潘安,风神俊朗的美男子。
让看他的人情不自禁地怔愣一瞬。
或许是见识少,虞晚照一直认为,哥哥虞沧远当是天下首屈一指的英俊男儿。但如今若是让太子站在这人面前,便显得有些黯然失色了。
美男子依旧缄默。他微微偏过头去,神色冰冷,似乎不愿开口。
虞晚照从他那背影里,徒然看出了些悲寂凄凉来。
“你……”
那男人被剑指着,竟毫无忧虑,想必与他追查的事无甚关联。大抵只是个夜不能寐、出来排忧的人罢了。
寒夜不眠忧难忘,月漫城楼独吹箫。
问君愁心何处寄?无言相诉空惘然。
虞晚照止住了话语。
想必是他想吹箫,才对城门下的士兵施沉眠咒,免得惊动他们。
虞晚照放下剑,归剑入鞘,准备转身离去,不再打扰吹箫的人。
出乎意料地,待他转身一刻,背后传来一阵低沉的嗓音。
“无家可归。”
近乎叹息的语气,透着化不开的悲哀和孤独。
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虞晚照没有立即回头。他安静地等待着神秘人的下一句。可是没有。
良久,那如泣如诉的箫声又响了起来,自此,不绝绵延。
虞晚照默默地当个听众,聆听箫声中那深深的惆怅。
欲将心事付凤箫,迂曲传响何人解?
虞晚照不知他是何人,经历过何事,只是默然体味着他如水倾泻的愁思。哪怕萍水相逢,仅一面之缘,也稍能排解他无人能懂的孤寂了。
曲毕。
高渺的箫声把虞晚照从离神中带回。他蓦然回首,吹箫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相逢何必曾相识。
他跳下城门的青瓦,投身于正事,待天明。
虞晚照坐在掩蔽的楼顶,看日出。金色的光辉笼罩整个大地,临安城的一墙一瓦,都慢慢地清晰显现。夜栖的飞鸟此刻都从巢中倾出,盘旋在城,鸣叫不已。临安城一下子活了过来。他暗自感叹。
平明四城开,稍见市井喧。
天亮之后,街道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虞晚照不方便在众目睽睽下飞檐走壁,只好跃到地上,像普通人一样行走。
一日之际在于晨。烟火人间便从此展开。集市的商户都出来摆弄自己的货品,或是把货物装到毛驴身上驮走。卖早点的铺子散发阵阵诱人的香气,吸引着过往行人。街边的茶馆,茶水冒着白气,人们围坐在一起悠闲品茶,津津乐道地听着说书人说书。小儿在街边追逐嬉戏,笑声清脆,憨态可掬。每个人都在忙忙碌碌地生活着。
哪怕衣衫褴褛,跪在地上的乞儿,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努力活下去。
这是虞晚照之类——居庙堂之高的皇室贵族所不能体味到的。
他从前读过“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却年少不识其中意。如今,抽象便成了具体。
他不忍再旁观卑微可怜的乞讨小童,便掏出些细碎的铜板,匆匆路过,掷下铛铛响声,身后衣摆飞扬,自此不敢再回头看那拼命叩首感激的可怜孩子。
人世疾苦多,济困难求全。
这点儿铜板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甚至可以随意弃置。但于穷苦之人而言,却是生存的根基。这些铜板足够那孩子吃上几日的饭,可日后该如何呢?还有人给予如此施舍吗?一切难言。也许会他被善良的人接济;也许他依旧流浪街头,如飘飞的无根草,浮沉的雨打萍。
虞晚照再如何,终究难以凭一己之力救济天下所有人。就像他哥,虞沧远一般。“我的愿望,是扶危济困”。扶危济困?可身处庙堂,又怎么能全心全意地顾及每一百姓呢?更何况,太子还没继位,还无法去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
“这位……道长?哎哟!请留步!”
忽然,有个人从身后拍了他的背。
他转过身,眼前是一个身形佝偻的白发老翁。
“老人家,怎么了?”虞晚照疑惑道。
那老翁神情激动,腿脚竟开始颤抖不已,脸上的皱纹堆积在一起,看上去苍老至极,似乎已至耄耋之年。
“道长,老朽实在是没办法了呀!最近家里闹鬼,我孙儿夜啼不止。看你穿成这样,定是个厉害的,又肯对乞儿解囊相助,心地善良,能不能帮老朽看看怎么回事啊?”
虞晚照实在没想到,自己被认作道士。
他低眸看了眼自己的衣裳。这是他哥找来的,一件朴素至极的淡绿褂子,形制的确像道袍。
路见不平必出手。他干脆点了点头,承认自己是个道士,让老翁领路。
那老翁顿时喜笑颜开的,满不在乎地拉着虞晚照的衣袖,往一边的巷子带。老翁走得慢,虞晚照就任由他拽着,缓缓拐进一个狭窄的巷中。
咱们的攻唯美地出场了~自带忧郁气质!(o^^o)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箫声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