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那急于解释的师娘

院内的玉兰树下,阳光将容时投映在地上的身影拉长,白色花瓣落在他玄色衣肩上,飞扬的乌发随风几经挑逗,终于将花瓣勾带到地上,沾染点点污尘。

莫羡紧紧抓着方才挣扎时扯乱的领口,仿佛做错事后被当场抓了个现行,没敢抬头看人。

他很怕向遥的这个徒弟。

与容时的第一次见面,是在道侣结亲大典上。

彼时莫羡一袭红衣僧袍,紧紧挨着向遥,不肯多离开一步。他是弃婴,被一个老佛修抱来养大,从小到大,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玉禅宗的后山,初来乾霄宗,便被这里的峰林殿宇震撼得无比复加,更是头一回见到那么多热情的修士。

他们的笑容,谄媚之情几乎刻进脸上每一条肌肉里,有意无意打量他的时候,更是带着一种瘆人的光芒。

向遥与每一个前来向他们道贺的人打着招呼,落落大方,温善可亲,莫羡跟在他身边,连学着他的模样去做都显得滑稽笨拙。

“小僧给掌门丢脸了。”无人时,他低声道歉。

“并没有。莫小友别在意,修道者本就无凡间那般多规矩,随心便好。”向遥在耳边安慰他。

莫羡没想到这位掌门品性如此之好,难得露出了轻松的浅笑,不觉依恋更甚,攥着他宽大的道服衣袖,随他走到一个身穿玄色道袍的年轻人身前。

“这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容时。”他听到向遥这般介绍道。

年轻修士面容清隽,身材修皙,在一众面相姣好的修士中也是难得的俊雅。

莫羡在他脸上找了一圈,没能捕捉到他半点情绪波澜。

这人,与其他修士,似乎不一样。

“六岁入门,拜在我膝下,一年炼气,三年筑基,今年十九,已是元婴期,今后修为定远胜于我。”向遥老大宽慰道。

“师尊教导的好。”容时的唇像一把精致而冷锐的刀,说出的话,也暗含着平直的锐意。

向遥也不在意,哈哈笑道:“容时,这是我的道侣,莫羡。以后,他就是你的师娘了。”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旋落在他身上。

容时的眼单薄而窄长,乍见之下,湛然忘尘,再见时,只觉万机俱泯迹,形物不留痕,只剩彻骨霜寒。

莫羡忙移开对视的眼。

对方的视线,却未曾离开。

“师娘。”容时依照他师尊介绍的身份,唤了他一句。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话音与方才相比,少了两分冷意。

莫羡头一回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个称呼,面皮窘迫地红了红,攥着袖子的手暗暗扯了扯向遥,催促他离开。

“害羞甚,以后宗门里那些弟子,都得这般叫你。”向遥笑道。他也知这个徒弟一心只有修炼,无趣的紧,与他随意聊了两句后,便带着莫羡离开。

没走出几步,莫羡又回头望了一眼,只是容时已经往大殿门口的方向走去,穿过泱泱人海,徒留一道背影给他。

“怎么了?”

“没。”他赶忙扭回头,不再分心。

莫羡自己也想不明白,他为何会再往回望一眼。

是因为他没有像其他修士那样,看他时带着让人胆战心惊的寒光?还是他那身玄色道服,在一众修士面前显得特立独行?抑或是那双能刺透人心的眼睛,在他脑海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不论如何,在三个月后的此时此刻,两人相见第二面时,莫羡没忘记他。

更没忘记那双将他审视得无所遁形的眼睛。

这等境地,这位首席大弟子该如何想?

掌门师尊暴毙不到七日,刚入门不久的师娘在太上长老的屋里出现,还衣衫不整,满脸狼狈,带着明眼人一看就察觉出的局促和心虚,再结合刚才那鬼祟躲藏的作为,他该有何想法?

莫羡不知道,也不敢去深思。

树下的视线似乎成了刮骨刀,刀刀往他身上招呼,疼得他恨不得舍了这身血肉才好。

总该说点甚才好,他得解释清楚。

鼓起勇气抬头,一阵玉兰香风拂过,树下已然瞧不见那道人影。

容时,走了。

没多问一句。

悬着的心顿时落了回去。

方才,他生怕那人多问一个字。承受那种难堪,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颜面活在这个世上。

#####

乾霄宗近来有两件大事,一件是掌门向遥身亡,另一件事,便是十年一度的联宗大比。

修真界历来残酷,在无数宗门发迹又灭亡的轮回中,沧盛大陆逐渐形成了如今三宗五门九派的局面。

而十年一度的联宗大比,就是给各门派金丹期以下的年轻弟子崭露头角的机会,更是门派间展示实力的良机,是以不论是实力鼎盛的上三宗,还是夹缝生存的家族小派,都十分重视这个盛会。

向遥在这个时间点亡故,并未引起多大波澜,反倒是给来此参会的门派一些修炼之余的谈资。

比如向遥三个月前风光迎娶道侣的事迹,比如站在寒冰棺前沉默异常的未亡人。

虽然向遥的魂灯早已熄灭,按照修真界惯例,还是停灵七日,若三魂七魄无法返身,才算彻底断了生机,尸体运往宗门禁地的尸窟中,永久地冰封起来。

莫羡一袭僧衣,面容悲悯,站在棺前,为他念上最后一遍往生咒。

传说除了凡人,修士和妖魔若发生离魂,魂魄不入轮回,七日找不到容魂之器,最后只能魂飞魄散,得于天地之大能,最终重新滋养天地之灵气。

也就是说,他再也见不到向遥了。

修长的手抚上冰棺,掌心刺骨的严寒,也比不过心头落下的霜雪。

“那个就是吃了悟化果的人?”宗门修士们吊唁完却未离开,反而站在了大殿四周。

“是啊,之前有向掌门撑腰,咱们拿他没办法,现在人都死了……”

“你说,姓向的是不是他害死的,悟化果能助人成仙,药力肯定强劲,向掌门这样的都承受不住,爆体而亡,咱们这修为,能受得了吗?”没几个人会相信他是被金蹄乌害死。

“多找几个人分不就成了,就算不能一步成仙,那也能提升不少修为,你多久没突破境界了?”

“你打得过乾霄宗?”

“乾霄宗咱们抗衡不了,可若他本人松口跟我们走,人家宗门想拦也没道理。一个筑基期的小子,你解决不了?”

修士几个传音入耳聊得火热,再一看大殿上其他人,基本没几个不是这样想的。

莫羡听不到他们的话,却能从那些人打量自己的眼神中,揣测到十足的恶意。

再一抬眼,慕青衣带飘飘,面色庄重地在上首准备入葬仪式,目光却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似乎在嘲笑他昨日做出的错误选择。

因为他没有在崇凛峰上等他办完事回来,而是选择了逃走。

覆在冰棺边缘的手渐渐收紧,莫羡祥和的面容暗含一丝凄苦,最终只是将目光避让开。

“师娘节哀顺变。”一句冷硬的话从身后刺过来。

不知何时,容时离他两步之外,像个旁观者,不动声色地看着一场无聊的闹剧。

与昨日树下的他如出一辙。

方才他与慕青的对视,又被这人撞见了吗?

莫羡小心翼翼地向他望去,终究还是看不透他的所思所想,只是那清晰凌厉的脸廓线条,让人更加惧慑其威严,不敢与之直视。

目光从他的飞鬓长眉掠至端方的下颌骨,最终心虚地收回。

“昨日……”

容时适时走近一步,瞻仰向遥最后的仪容,恰闻他开口,疑惑低头。

“小僧……太上长老方出关,不解小僧为何入乾霄宗,也想了解掌门之死前因后果,所以、所以,小僧这才随他去了崇凛峰,只是喝茶闲聊而已。”莫羡低声而急切地开口,越发觉得自己嘴里的话颠三倒四,毫无章法。

容时静静地听完,把话在脑海里捋了一遭,终于明白了些许,开口,“师娘是在向我解释?”

昨日在崇凛峰,莫羡没机会解释,今日他自觉必须得说些甚,不能让人误会了去。

他拥有的已然不多,至少,不能让人玷污了他对向遥的感情。

可他这番话说出来,反倒欲盖弥彰,容易让人多想。

若是行得正坐得直,又何必这般突兀地开口,急于撇清。

莫羡脸色发白,看向他的目光更加慌乱,“小僧、小僧不是……”

周围已然有不少人看了过来。

对面这道玄色身影,更是压得他喘不过气,狼狈得无所遁形,他几乎能感觉到容时身上散发出来的体温。

莫羡这才感觉到两人只有一步之遥,这种距离,生死能随时被对方掌控。

他后退半步,背抵冰棺,已经避无可避。

“师娘怎么了?”容时见他红了眼眶,眉心那朵勾丝粉莲,带上了几分娇艳。

“你、你离小僧远些。”绕着佛珠的手紧紧攀附在冰棺边缘,忌惮又害怕。

他下意识求助地看向躺着的向遥,可想而知,尸体不可能给他任何回应。

心底突然涌起一阵委屈。

明明是慕青欲强迫于他,他却可能因此而背负骂名,容时还可能成为第二个慕青,借昨日撞见之事要挟他。

“是我唐突了。”容时沿着棺材退开两步,顺着他的目光,一同望向棺中之人,神色冷峻,不见分毫悲伤,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师娘不必惧我。”蓦地,他低声开口道。

莫羡惊异地看向他。

“从前尊敬师尊,一刻不敢怠慢,今后,我也必定好好侍奉师娘。”容时抬首,与他对视。

“师尊如何待师娘,我也如何。”

魔尊:这佛修这么怕我,是不是身份被他看出来了,我得表一下孝心,演演师徒情深。

下方正躺尸的掌门:从前我与莫莫花前月下,你侬我侬……

(棺材板要压不住了):扶我起来,我要杀了这孽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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