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雨眠篇
苏府张灯结彩,红绸高挂。
街边茶肆里,几个闲汉正磕着瓜子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苏府那个少爷,其实是苏家从旁支抱来的。"一个满脸麻子的汉子压低声音说。
"可不是嘛!"旁边瘦削的茶客接话,"苏家老爷夫人年过半百,膝下无子,这才从族里过继了一个。要我说啊,那小子真是撞了大运,将来苏府百万家财都是他的!他们家里可烧了高香了!"
"哎,说起这个,"一个年长的老者捋着胡子,"你们可知道苏家原本有两个女儿?"
"对对对!"麻脸汉子来了精神,"是听说有两个女儿,他们家原来在……呃,在那个景阳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听说大女儿还差点跟‘四大姓’里的魏家结亲,但是后来大概是魏家出事了,反正就没结上。"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来了我们江南了,可两个女儿就不知去向了,”那人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这话说的,要是他们大女儿还在,得有四十多了,当年在景阳城那会儿,就是老姑娘啦!”
一个头戴幂篱的女子走到这边,向刚才说话的麻脸汉子打听:“请问苏府怎么走?”
那汉子刚说完苏府的辛秘,就听到有人过来问苏府的路,一看是一位身材窈窕,头戴幂篱的年轻女子,无论是身段还是声音,看年纪最多二十岁。只是这江南城中少有女子如此打扮,更是没有女子会独自一人在大街上晃荡。
他也没有多想,一看是年轻女子,还以为是从外乡来要去参加婚礼的人,连忙道:“苏府啊,你可赶着了!就这条大路走到底,那边全是大宅子,张灯结彩的那家就是!”
“多谢。”女子点了点头,转身就往着这条大街走下去。
她的声音清脆,动作利落,一看就和一般的闺阁女子不同,看起来多是练武之人。这边众人也没有多想,就继续聊着八卦。
忽然那麻脸汉子拍了一下大腿,别人就问他怎么了。他有些后悔:“哎,刚才忘记告诉那姑娘了,那苏家办的是喜事,她这一身素服,好看是好看,可大概会惹主家不快!”
*
苏府内外张灯结彩,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息。朱漆大门上贴着崭新的"囍"字,两串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门前的石狮也披上了红绸,显得格外喜庆。
穿过门楼,入目便是铺着红毯的庭院。两侧摆满了宾客送来的贺礼,锦缎、瓷器、玉器琳琅满目,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院中搭起了戏台,几个伶人正在唱《龙凤呈祥》,咿咿呀呀的唱腔伴着锣鼓声,热闹非凡。
正厅里更是金碧辉煌。八仙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香气四溢。丫鬟们端着酒壶穿梭其间,为宾客斟酒。男宾们推杯换盏,高声谈笑;女眷们则围坐在一起,窃窃私语,不时发出阵阵笑声。
"听说新娘子是江南第一美人呢!"
"可不是嘛,苏家少爷真是好福气!"
"苏老爷夫人盼了这么多年,总算盼到这一天了......"
厅堂正中,高悬着一幅巨大的"囍"字,下方摆着两把太师椅。苏老爷和夫人端坐其上,虽然鬓发已白,却难掩喜色。他们不时望向门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突然,一阵鞭炮声响起。新郎官牵着新娘子缓步走来。新郎一身大红喜服,英姿勃发;新娘凤冠霞帔,面若桃花。两人走过之处,宾客纷纷起身道贺。
恭喜恭喜!"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苏老爷和夫人坐于高堂,在一声声的恭喜声中苏夫人眼角沁出泪水,赶忙拿手帕拭去。众人只觉得是苏夫人只是因为太高兴了,所以流下泪水,但只有身边的苏老爷才知道,夫人这又是在思念女儿苏雨眠。
只是女儿三十年来已无消息,现在也只愿有生之年,能再见女儿一面。这三十年来,夫妻两人不断派人打探苏雨眠的消息,但是从南到北,整个大厉王朝都没有一点关于苏雨眠的消息。苏老爷原本早年间还带着仆从亲自出门寻找,但是现在年纪大了,就不再出门了,苏夫人那些年间每每想起,便是泪如雨下,近年来才稍稍好转。
也就是在十年前,从旁支的孩子里挑选了景文。苏景文来家里的时候已经十岁,现在已至及冠,当是成家立业的年纪了。这个孩子心思细腻,性格也很好,在念书上十分用功,小小年纪已经考中了举人,明年就要参加会试,现在把亲事给办了,就希望他好好用功读书,明年能一举夺魁。
苏夫人想着这些,心中稍微有了些希望,可是看着满堂宾客,心中又开始苦涩。就算苏景文将来能高中状元,又能如何呢,她的雨眠又不会回来。不知道她有没有好好吃饭,这么多年在哪里流浪……就算是流浪,苏夫人也日夜供奉菩萨,希望能保佑雨眠平安顺遂。
这天下有这么多的人,为什么偏偏是我的女儿不能回家呢。
明明是喜庆的日子,泪水却停不住地涌出来。
苏老爷想责怪几句,但是看到夫人通红的眼眶,花白的头发,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新妇拜完堂以后被扶去了新房,苏景文则陪着宾客喝酒,宾客们大有把苏景文喝死在酒桌上的意思,幸好苏老爷过来解围,说苏夫人有些疲惫,让他送母亲回房休息。
苏景文如蒙大赦,他本来就不善饮酒,如今父亲更是将他救了。他连忙过去将母亲扶住,与苏夫人一起往后院走。
苏夫人看到苏景文端正英俊又风采照人的样子,心里稍感安慰,笑着推了他一下:“一身酒味。”抬手叫过一个仆从,反而扶住了苏景文,自己则由旁边两个小丫鬟扶着。
苏景文很不好意思,谢了母亲,跟着苏夫人往后院走,但走了几步发现并不是回房的路,而是走着院子里的一条小路,那是去小佛堂的路。
苏景文心下了然,却也不说破,只是微笑着陪着苏夫人往那里走。
前面有两名家丁打着灯笼照路,今夜夜色悠悠,天气已经入秋,苏景文让扶着自己的小厮去取件斗篷来,等下等苏夫人回房的时候可以用。
倒是走到竹林的时候,苏夫人就让苏景文赶紧回新房去陪新娘子。
苏景文点头乖乖走了两步又回头,他走回苏夫人的身边,挽起苏夫人的手:“我再陪娘亲一会吧,是要去小佛堂念经吗,我会陪娘亲一起过去的。”
苏夫人欣慰地拍了拍苏景文的手背:“今天……就让我一个人吧。”
“娘亲……”苏景文欲言又止,但仍然没有放手,与其回避那个问题,不如坦然面对。一般来说,过继孩子都只是过继五六岁的孩子,苏景文那时候已经十岁了,照理说是不会被选上的,但是苏夫人过来一看就认定了他。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因为苏夫人觉得苏景文的眼神像苏雨眠。
苏景文也没有见过苏雨眠,家里也没有苏雨眠的画像,所以也不知道自己和苏雨眠像不像,但是想来怎么会有女子的眼神像男子呢。虽然苏夫人给出了这样的理由,但苏景文总觉得那应该是苏夫人的错觉。
苏老夫妻对自己视如己出,苏父严谨,在为人处世上既圆滑又有原则,苏母端庄大方,对他也是悉心培养,但是在他们心里,苏景文知道,苏雨眠是无可替代的存在。
“姐姐,不知道有没有结婚呢,”苏景文忽然说,看向苏夫人。
苏夫人流下眼泪,几乎是涕不成声,她并不责怪苏景文忽然谈论起来,因为她心中思念更甚:“不知道啊……那孩子……”
苏景文轻轻抱住苏夫人颤抖的身体,对方的身体僵硬了一下,最后还是抱着苏景文的肩膀痛哭起来。
“不知道你姐姐现在过的怎么样了……我总是梦见她,她一直还住在老宅的那个院子里……我的女儿啊,雨眠啊……”
这回苏景文有些手足无措了,在他面前总是克制和端庄的母亲,就算再痛苦也极少在他面前哭泣,更何况是现在这样。一定是因为自己结婚,而想起了姐姐,如果姐姐现在还在世的话,差不多也是四十七八岁了?
猜测她故去也是有一定道理的,毕竟如果还在世为什么不回来?哪怕在外面嫁了人,也不应该不回来啊。
“哎呀,哪家的夫人夜晚如此哭泣啊,也不怕被人笑话了去。”
一个清朗的女人声音忽然从竹林中传来。
苏景文立刻将苏夫人护在身后,但是被拉在身后的苏夫人却浑身颤抖,挣扎着要脱开苏景文的手。
这时候苏景文听到苏夫人声音颤抖:“是……是雨眠吗?”
竹林那头并没有声音传来,只有风过竹林,沙沙作响。
苏景文怔住了,回头看向苏夫人。
已经年迈的苏夫人泪流满面,嘴唇颤抖:“是你……回来看娘亲了吗?”
一抹窈窕身影从竹林的阴影中走出来,一身素白长衫,头戴一顶幂篱,幂篱的白纱低垂,遮住了来人的脸,但能看出来,是一名极其年轻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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