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哧——”

无人的街角，草薙出云取出打火机，点燃嘴里叼着的烟。

这个地方距离甜品店也就一个马路的距离。因为津子的提议，他和十束多多良的“限制安娜每日甜品摄入计划”最终泡汤。现在，小姑娘正开开心心地挑选喜欢的小蛋糕，身边有十束多多良陪着，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他也就抽空出来解解烟瘾。

安娜喜欢的东西很少，或者说，她不愿意将自己的喜好和内心想法表现出来。因为拥有太过特殊的力量，因为经历太多失去和苦难，所以小小年纪就将内心封锁。

草薙出云不由地想到初见安娜的那段时间，小姑娘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不言不语，就像一个没有任何情感、精致又易碎的玩偶。

好在他们成功解救了安娜，没有让安娜被迫踏上成为「王权者」的沉重道路。而现在，安娜也渐渐融入了吠舞罗，偶尔会表露出自己的喜好和想法。

既然如此，满足一次小姑娘的任性，又有何不可呢？

草薙出云这么想着，吐出一口烟雾，缭绕的灰雾下，是不自觉弯起的嘴角。

这时，少年粗鲁的声音忽然从旁边传来。

“——喂，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草薙出云转过头，目光下移。

不知何时，那个跟在津子身后的赭发少年，他也从甜品店里出来，走到了这处没什么人的街角。

草薙出云将烟头掐灭，说道：“丢下女孩子一个人，可不是绅士该有的行为。”

“你不也一样，丢下同伴，偷偷跑到这里来抽烟。”

“那可不一样，”草薙出云看向对面的甜品店，“有十束在，安娜不会有危险。”

中也顺着草薙出云的目光看过去，透过落地玻璃，能够清晰地看到站在收银台前的三个人。栉名安娜蹲在玻璃柜前选蛋糕，津子在她旁边出谋划策，而十束多多良则负责从店员手中接过打包好的蛋糕。

平静而温馨的日常。

让中也联想到「羊」的同伴，在每个成员过生日的时候，大家都会齐心协力举办盛大的庆祝会。他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不知道自己出生何处、父母是谁，「羊」的大家就擅作主张，将捡到他的那天作为他的生日。

那是属于中也的温馨日常。

只是在这日常背后，却始终有阴影环绕。那是他不能对任何一个人吐露的秘密——他的体内藏着一只凶兽，名为「荒霸吐」的凶兽。

谁也不知道，这只凶兽什么时候就会失控，将周遭的一切焚毁殆尽。就像高悬于王权者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坠落，引发像迦具都陨坑那样的灾难。

“……不害怕吗？”

“嗯？”

“不会害怕吗？”

中也直视前方，语气平静地陈述事实。被风吹乱的发丝模糊了他的面孔，让人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

“王权者的力量一旦超过某个界限，达摩克利斯之剑就会坠落，释放的力量足以将一座城市夷为平地。神奈川的迦具都陨坑就是这么形成的。

赤之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已经破损得非常严重，坠剑身亡只是时间问题。如果什么都不做，到那个时候，又会是第二个迦具都陨坑，几十万的人将因此死亡。

要想阻止悲剧发生，只有赤之氏族有这个资格，但是你们将背负弑王的负担。”

草薙出云愣了愣，他没想到中也会问这样的问题。

“该怎么说呢？”

右手下意识地去掏口袋里的烟盒，却在碰到烟盒的瞬间，意识到身边有个未成年，而他刚刚才因此掐灭一根烟。

草薙出云悻悻地收回手，思索该怎么解答中也的疑问。

“我和尊认识有八年多，从他还没有成为赤之王的时候，我们就是关系不错的朋友。那个时候，我们都还是高中生，而十束是低我们几届的国中生。后来，尊成为赤之王，我和十束也就成了最早的赤之氏族成员。

对我们而言，尊首先是相识八年之久的朋友，然后才是赤之王。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因为朋友头上突然多了把剑，就害怕远离他。

硬要说的话，也是害怕失去朋友吧。可惜，我们不是王权者，无法为尊分担压力，也无力阻止。”

草薙出云顿了顿，墨镜之下的眼眸闪过一抹无奈和决绝，说出口的语气却轻松随意。

“——真到那个时候，肯定不能交给那些冲动又冒失的小鬼，只能是我来出风头了。”

这是属于草薙出云的热血与觉悟。

身为赤组的二把手，吠舞罗的军师，他总是保持冷静理智。王是个热血笨蛋，吸引来的伙伴也各个精力旺盛。他们喜好打抱不平，冲动又莽撞，难免闯出各种祸。善后的事，出谋划策的事，就只能由他这个“军师”来负责。

哪怕是赤组元老之一的十束多多良，有时候也会因为任性和天真，搞出一堆乌龙出来。

所以，草薙出云和周防尊早早就达成默契。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如果连十束也没办法熄灭周防尊的火焰，那就由草薙来这结束一切。

中也向草薙出云投去一瞥，又收回目光，陷入沉思。

在此之前，中也一直觉得，吠舞罗和「羊」很像，总是有意无意地去关注赤之王和赤之氏族的相关情报。

但是现在，他突然发现，相似只是表象，两者根本就不一样。

吠舞罗的核心是周防尊，没有他，吠舞罗不会诞生，赤之氏族也不会汇聚在一起。而「羊」不同，没有中原中也，「羊」也依然存在。

在成为赤之王以前，周防尊就是一个普通人，他的过去简单却也清晰可见，没有空白，没有迷雾萦绕。而中原中也，他连自己是怎么诞生，故乡何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

甚至，自己是不是人类，他也无法确定。就连“中原中也”这个名字，都可能不属于他。

“中也君，”草薙出云再次开口，打断中也的思绪，“要不要来吠舞罗酒吧，坐一坐？虽然不知道你在烦恼什么，但没有什么问题是喝一杯解决不了的。”

“喂，你这是在向未成年人兜售酒水吧！”

“呵呵，当然不是，我们那里也是有牛奶可以提供的。”

这个时候，在甜品店里的三人恰好结束“战斗”，拎着满满两大袋的小蛋糕，从店内走出来。

中也看向走在前头的津子，在少女鲜有情绪波动的脸上，捕捉到“兴致盎然”这四个字。

他想到津子为了蹭到更多小蛋糕，肯定会和赤组的小姑娘一起回吠舞罗，于是答应了草薙出云的提议。

……

第二天清晨。

中也从沉睡中苏醒，坐起身，脑袋里残留的胀痛感，让他一时分不清都发生了什么。睁开酸涩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景物全然陌生，这里不是他在「羊」的房间。

混沌的意识瞬间清醒。

钴蓝色的眼眸警惕地扫视过四周。

……这里是……吠舞罗酒吧？

中也微微一愣，断片的记忆开始回笼。

昨天，应草薙出云的邀请，他和津子一起来到赤组的领地，吠舞罗酒吧。本以为只待一会儿就会回去，没想到中途出了些小插曲。

等到赤组的人回来，已经是晚上。

因为赤组早就计划好，要在晚上给新加入的栉名安娜举办欢迎会，又非常热情地挽留，而津子没有拒绝，所以他就跟着留了下来。既然是欢迎会，地点又在酒吧，自然少不了拼酒。起初，他并没有参与其中，后来被周围活跃又融洽的氛围感染，不知怎么也加入进去。

再然后……

再然后，他就不记得了。

结束回忆，中也抬眸环顾四周，发现他躺的地方是酒吧的沙发区域，周围空无一人。身为店长的草薙出云不见踪影，也没看到赤组的其他人。

就连津子也没在酒吧里。

中也寻了一圈，走出酒吧，结果在外面找到了津子。

少女就站在街边，面前是扑棱翅膀的胖头鸟。胖头鸟不时发出“嘎嘎嘎”的叫声，似乎在和她说着什么。

察觉到有人靠近，津子转过头。

“醒了。”

“嗯。”中也面色如常地走到津子旁边，飘忽的眼神却暴露了起伏不定的内心，“那个……昨晚——”

“昨晚你喝醉到意识不清，直接和赤组的人打成一片，还揽住其中那个身形壮硕的年轻人，强行灌酒。最后，把桌子当舞台，唱了很久的歌，直到彻底不省人事。”

听到这，中也沉默数秒，放下心来，还好没什么特别出格的事。

“唱得不错，可以悦神。”

“……啊？”

津子嘴角的笑容仿佛昙花一现。她平静地直视前方，没有多做解释：“——时间差不多，我准备回横滨，你是等下还是一起？”

中也赶紧道：“和你一起！”

从东京回横滨，乘坐JR只需要半小时的时间。虽然以神明的能力，可以做到更快，但是考虑到中也，津子还是选择了乘车的常规方式。

常规方式，自然不能明晃晃地头顶胖头鸟入站。不然，就会像那天在咖啡厅一样，被工作人员请出去。

所以，津子吸取教训，将胖头鸟藏进了宽敞的袖子里。

半个小时后——

横滨近郊的人行道上，津子和中也并排往不远处的山脚走去。

昨天突然遇到赤组三人组，又在吠舞罗待到很晚，一直没找到机会将甜品店的谈话继续下去。现在只剩他们两人，津子再次提起了那个戛然而止的话题。

“昨天，你突然问起「荒霸吐」，是发生了什么事？”

中也想了想，说道：“最近一段时间，擂钵街突然传开「荒霸吐」的流言。有人看到，凭空出现的黑色火焰，卷起飓风，摧毁房屋，又化为凶兽，无差别地伤人性命。”

津子停下脚步。

她很清楚，荒神「荒霸吐」就在中也的身体里，那么这个突然在擂钵街掀起骚乱的「荒霸吐」又会是谁呢？

或者说，根本不存在什么黑色火焰和凶兽，而是有人想要找到真正的「荒霸吐」，才四处制造混乱、散播流言。

“你亲眼看到了？”津子问道。

“就远远看到冲天而起的黑色火焰。”中也回想那天看到的场景，不由地皱起眉头，“等我赶过去的时候，只看到坍塌的房屋和毁坏的街道，还有被波及而受伤的伙伴。胆敢和「羊」作对，「羊」必将十倍百倍奉还。所以，我必须揪出这个假借「荒霸吐」之名的家伙。”

假借「荒霸吐」之名。

津子深有同感，并且她觉得，对方肯定见过真正的荒神，不然也不会装得这么像。

“图书馆里能够翻阅到的文献记录，关于荒神的描述都是青森一带的土著神，绑在小腿上的胫巾之神。只有部分古老的神社里，才保留有关于荒神的真实记载。那是一切灾厄的化身，混乱、无序、暴虐的凶兽。荒神的每一次现身，都会带来席卷人世的大灾害。”

津子没有说，“胫巾之神”这个名头其实是她在数千年前特地虚构出来，再由高天原众神散播开的。通过这种戏谑的方式，弱化人世对灾厄的恐惧，从而降低荒神信仰，扼制灾厄壮大。

“这件事并不简单，回去后，我也会一起调查。要是有什么急事，或者重要的情报，随时联系。胖头鸟知道怎么最快找到我。”

电子通讯有被监听和泄露的风险，唯有最原始的方式才最保险。

如此一来，她既能掌握所有关于假冒之人的新消息，又能名正言顺地获知中也的所有动向。

胖头鸟听懂津子的暗示，立刻转移阵地。不过眨眼的功夫，它就从津子的头顶飞到中也的头顶，速度之快，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它甚至还踩了踩少年茂密的发顶，发出愉悦的鸣叫。

“嘎嘎嘎～”

“……”

中也忍了忍，最终放下抬起的手，没有将窝在头顶的胖头鸟扒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