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和离书，由周尚瑾起草，木婉言斟酌着语句反复修改了的最终稿。

木婉言不重欲，也并没有什么冰清玉洁、守身如玉的观念。

上辈子混到了称霸一方的地步，那些大族权贵们想要讨好她，会将男的女的都送来让她过目，偶尔心情好了她也会豢养几个你情我愿的小情人做消遣。

她不是苛刻的金主，又有体贴懂她的灵宠帮她照料着，前尘后事皆处理得颇为妥帖，与情人们素来是好聚好散。

然而现世非前世，凤九箫非小情人。

一来，也不喜强买强卖，哪怕她对这个太子妃略有心动。此世对男子名声实在苛刻，凤九箫不似她的小情人或后院面首，她本便是顾及着他的声誉才姑且罢了退婚之心。

二来，木婉言没有和一个人相伴一生的想法。此世对于她个人长远的一生中不过是蜉蝣一日，本就是一场历劫，无需旁生枝节多一些不必要的情爱牵绊。

三来，后院虹霓院的岚裳正得她宠。木婉言无为谁守贞的想法，只是尚有些素质，已经有一个合心意的小情人就懒得再与旁的建立关系。

四，则是出于她的个人癖好了。她对性|事并不忌讳，什么花样都试过，只一点，喜欢在床上掌握主动权，然而她如今是个“残废”，平日里坐来坐去是舒坦了，却难提欢好时用两条没有知觉的腿占据主导。

凤九箫将会是是她的合作盟友，但不会是知晓她真身底下的秘密之人。

唉……

想到这儿木婉言突地有些懊恼，凤九箫确实是无一处不在她审美上，连小意温柔的性格也颇得她欢心。

然旁的理由都不重要，唯独因着瘫痪阻碍床上生活这事实在是不能忍耐，又兼之余哲贞临走前还令她十分不解地千叮咛万嘱咐她不可行房事……

当初选择断腿借此摆烂还是太草率了。

她现在每日忙得轮椅轱辘转出火花没能实现懒惰心愿不说，还失去了一个揽伊人入怀的机会。

她本人是不沉湎酒色，但这与美色天天在她面前晃悠，尤其是此美人名义上属于他，表现得也非她不可，这能一样吗！

说归说，木婉言欣赏初见时凤九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然，愿意摊开一些明牌给他看上一看。

她拿出的不止和离书，还有一份契约书。

“盲婚哑嫁之下，若说深情实为虚伪。过去荒诞的十数年，孤无成家之心，而今难得醒悟，又只有立业之志。孤知晓世俗的偏见与舆论，家族的责任与义务都是你脱不开的东西。”

凤九箫先见了和离书，又见木婉言推到他眼前的契约书，心思稍动之下约略琢磨出木婉言的意思。

所幸他表现一向端庄，情绪又稳定得极快，并未让人察觉他新婚之夜收到妻主和离书的慌茫无措，他在妻主面前除了初见那日情绪波动大了些，其余时刻永远是端庄识大体的。

女人都讨厌男子的胡搅蛮缠，撒泼卖疯都是无脑男宠行径，他是正室，不可让妻主烦心。

他勉力压下心中万蚁啃噬的错乱，平静温顺地看向太子。

见他如此淡然，木婉言更加确信他所谓的情深不寿是时世所迫，她道：“你也见到了，孤如今并无宠幸人的能力与心思，你还年轻，孤并不乐意见你平白受孤耽误。”

凤九箫轻声道：“殿下，窃身并不觉得青春辜负。”

太体贴了。

木婉言喟叹。

“凤公子如此孤便更不能欺你良善。”

她想起此前她灵宠对她说的话，他说了什么呢。

——吾辈不从嫁娶之说，只讲结同心之仪，故而无论是否情人遍地，主子对待相偕一生的伴侣，还是慎重些。

她不与人谈同心之说，也不能欺了别人骗取人心。

“孤与凤公子一家结盟，当下，将来，孤自然不会背弃盟友。孤知晓不问你的意志以你作为结盟纽带委屈了你，如果日后凤公子遇到心爱之人，孤定然不多牵制。便是凤公子要在东宫久留，孤定待凤公子齐眉案举平日在外，只要你还在东宫一日，孤便会以太子妃之礼待你，会保你永久的贞洁与荣宠。”

木婉言轻声道：“这和离书就是孤给你将来离去的保障，不会污你名誉，至于契约书是孤予你的婚内护佑，上书孤想出来的给予凤公子的补偿，你若还有旁的补充可以再提。”

在木婉言说话期间，凤九箫一边听一边将两书阅览结束，他摇头：“殿下每一个要点都十足宽厚，窃身并无别的要求。”

“如此甚好。”

木婉言扣动床边机关，从中拿出笔墨交给凤九箫。

凤九箫全程并无异议，只在接笔时动作稍顿。提笔蘸墨写下自己的名字，刚写完“凤”字，他笔下一停：“殿下。”

“嗯？有什么问题吗？”

他垂首盯着笔尖，墨囊沾饱了墨水，下书时流畅顺利。

“既然怯身与殿下名义上还是妻婿，殿下在外……还要唤怯身‘凤公子’吗？”

“那孤该唤太子妃什么？”合作伙伴如此配合，木婉言本就愿意多给凤九箫耐心，当下更乐意予他更多选择。

“九箫，怯身还未有表字，殿下，直接叫怯身九箫便是。”

“好，孤听九箫的。”

凤九箫抿唇，继续将自己的名字写完。

笔墨纸砚收拾好，木婉言又道：“今夜是你我二人新婚夜，孤去书房恐对你不利，九箫放心，孤便在榻上入睡，定不打扰你。”

凤九箫名义上到底算是她的男人，她不可能让自己的人受委屈睡榻上。

说着，木婉言掰动着轮子往一旁软榻而去，却让人拉住了袖子。

“软榻寒凉窄小，委屈了殿下，殿下不若也睡榻上……也方便明日宫人不会起疑。”

烛火下凤九箫眉眼温柔，面部轮廓柔和，乖巧低眉，话语熨帖。

木婉言笑道：“放心，孤不会动你。”

笑着，她心中默数，随后继续面瘫着脸。

她近日在训练面部亲和力，嗯，都笑三秒了，旁人应当不会觉着她是面瘫了。

“怯身相信殿下为人。”凤九箫眸光闪动。

太子殿下终于还是选择和太子妃同床而眠，只是在上床时略有为难。

凤九箫纠结地看了看轮椅上的太子和高床，蹙眉：“怯身叫宫人来……”

太子早早将宫人喊了下去，软榻低矮，她坐轮椅上就势一滚便能躺上去，而今面对这略高的床，倒有些不方便了。

凤九箫眼里满是为难，正拉动拉绳唤宫人，木婉言眯眼制止住了他：“不必。”

而后当着太子妃的面，太子不知出于什么心里，直接双手用力一撑凭借蛮力将自己挪到了床上。

她挑眉看向凤九箫：“孤一人便成。”

所以别用质疑她能力的眼神看她。

凤九箫瞪大双眼。

木婉言小小弯唇，再次撑起身子，从床上撑到轮椅上，再从轮椅回到床上，如此反复三次，最后，她躺回床上，扬眉：“孤身残志坚。”

凤九箫张了张嘴，最后忍不住笑道：“……殿下天生神力，怯身拜服。”

“巧笑盼兮，九箫还是笑起来好看。且宽心，孤知晓你今夜离家不舍，日后会让你多与家人会面。”

凤九箫一愣。

殿下察觉他几乎一晚上没有笑意。

然而……却理解错了方向。

他深深看向太子，浅笑道：“怯身明白的，谢殿下。”

月升中空，此夜渐渐沉寂。

凡男子者，服侍妻主时，郎婿睡于外侧，面首居小榻偏房，以随时候妻主之命。

契约后，凤九箫欲睡于床之外侧，木婉言却道无需拘那些礼节，她一瘫痪之人，上下不便，外侧更好，不易打扰他。

凤九箫便睡了里侧。

烛火昏暗，月色入户，月光透过床帘打在外侧。

里侧黑暗中，凤九箫隔着中间的长枕静静描摹闭目者眉眼，浅浅呼吸几瞬，不动声色阖上眼睛入睡。

天光破晓。

甫一睁眼，鼻息间涌入浓郁的血腥味儿激得木婉言瞬间清醒，不断收缩的瞳孔闪着兴奋的光。

血……

自上次亲手处理刺客后，她的武器确实好一阵子不曾见血了，手痒得厉害。

只是，这血，从何而来？

伸手往被子里一探，触及亵裤，一片湿润，将手拿出，看了看手心的猩红。

确是鲜血无疑。

木婉言一惊。

于此低武世界竟有能伤她之人？

似乎非是遇敌，而是自身之因？

她再细细寻探自身。

腹部微坠，血液稍流，不息不止，难以控制，是此前从未见过或体验的症状。

她虽非医师，却也知晓除了受重伤濒死，还有什么时候存在无法控制的失血不止的情况！

木婉言垂眸。

她似乎找到正常脱离这世界的理由了。

早前已说过，她是来此界历劫，便是要在此界完整度过一生。

完整度过一生……自杀绝无可能，让她坐等那些她一根手指便能捏死的刺客杀死她，她可不愿意受此等侮辱。

之前畅享的咸鱼生活略有远去，她早琢磨清楚她接下来的生活定然不会有多轻松。

她总想着会不会有人凌空一击提早结束她的一生，不曾想干等了大半个月的刺杀，竟在新婚夜让她受到了不知明细的毒杀。

如此一想，木婉言闭眼，细细感受血液的流失，暖洋洋，很安心。

也不是很暖，腹部、手足略凉。

这正是生病的征兆。

正躺着，床榻内侧响起惊呼：“血！殿下！您，您怎么样了，来——”

——人啊！

余下二字因木婉言忽地起身捂住发声者的嘴，而消散在唇舌中。

“九箫……勿慌。”

与昨日嫁于自己的郎婿对视时，木婉言说话略略卡顿。

不愧是婚前一眼撞进她审美让她不忍退婚的人，清晨初醒后稍乱的仪容仍旧惊艳夺目，那双含情目看得她神思恍惚。

尤其是昨夜与郎婿坦诚相待定下婚姻契约时，凤九箫那善解人意的模样，更是惹人怜爱。

木婉言强迫自己回神，对自己的太子妃挤出笑：“孤只是罹疾病，唯需唤医师而已。”

在凤九箫看来便是她疼痛难耐，连笑容也勉强，当即眼眶微红着起身：“殿下，怯身这便去传唤御医。”

【引用】

[标题]唐代王翰《飞燕篇》：“古来贤圣叹狐裘，一国荒淫万国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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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古来贤圣叹狐裘，一国荒淫万国羞(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