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继续道:“而今小言成年,更是在冲喜之后,太子妃功不可没,休要谦虚。”
皇帝继位多年,积威甚重,面容严肃时颇为吓人。
凤九箫饶是再端庄稳重,但终归多年深闺,还是略有畏惧,一时抿着唇说不出话来。
恰此时,手腕一凉,搭上了几根手指。
顺着指尖望去,迎上太子殿下古井无波的眉眼。
原是在他与皇后交谈之时,木婉言悄摸推着轮椅来到了他的身边。
木婉言控制着嘴角上升两个微不可查的像素点,力求露出和善的笑,虽然收效甚微,任谁来看都不敢昧着良心说她是在笑。
凤九箫却是心下一颤。
太子扣着翡翠手镯,抓住郎婿的手腕,道:“衬你。”
太子妃十指纤纤,关节粉嫩,这水种剔透的玉石更衬得他肤若凝脂。
旁人送了,又正正合适,如何不可收。
她目光平静,动作坚定且温柔。
凤九箫心下稍定,敛眸向帝后行礼:“儿臣谢母皇父后赏赐,定不负母皇父后期望,照顾好殿下。”
皇后莞尔:“旁人唤殿下,太子妃亦唤太子为殿下吗?”
凤九箫一愣,耳根子红得不行:“儿臣……定好好服侍妻主。”
木婉言十指蜷缩了一下,觉着她好像又生病了。
不对劲,她可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然听太子妃含羞带怯地唤她妻主,她的心跳却快了那么一下。
太子殿下嘴角又上升几个像素点。
在场的人都很高兴。
皇后从头上取下一枚金凤镶东珠簪,凤眼红玉,尾尾缀珠翠,栩栩如生若翱翔欲飞,他将凤簪插在凤九箫头上。
“这是本宫昔年陪嫁,而今便赠予你了,日后可要与太子好好相处,相互扶持便是。”
凤九箫垂眸敛目称是。
一旁的皇帝哈哈大笑。
“好,今日小言新婚成年的大喜日子!都重重有赏!”
皇帝笑逐颜开,立时吩咐下去赏国师天材地宝,赐御医金银珠宝,全东宫赏三月俸禄,在场的都重重有赏。
侍儿臣子们又是磕头跪拜,谢陛下赏赐。
在场人无不喜笑颜开。
木婉言瘫着脸,嘴角一抽。
她只是来了月信,不是制造了神迹……有必要这么大张旗鼓吗?
每当她觉着女尊男尊国荒诞时,现实总能给她看更荒诞的。
却是此时,皇后与太子妃言笑晏晏后,突然疑惑道:
“皇儿今日方来月信,缘何今晨含柳却道喜帕落红?”
——含柳,正是今晨随侍太子的宫人。
凤九箫笑容一僵。
木婉言心下一个咯噔。
余光处,起居官刷地抬起了头,隔着帷帽都能看见起居官眼里射出的名为“八卦”的光。
一时间木婉言大脑运行的速度堪比光速。
若要说那落红是伪造,就势必会提及伪造原因,或多或少会牵连出她与太子妃和平共处、表面恩爱的契约婚姻。
若要承认那落红属实,只要帝后出了这东宫,今日大街小巷势必将她与那马上风末帝齐名。
然木婉言想了想废柴太子平日的风评,突然觉得,不就有一个黑料嘛,也不是不能承受。
太子殿下虱子多了不怕痒,近距离接触过太子的太子妃却是心地善良,不忍太子受误解,温声道:
“父后,其实,是妻主……”
木婉言握紧凤九箫的手。
尹凌突地滑跪上前,她跪伏在地大喊道:
“奴婢有罪!身为殿下贴身侍女微臣想着殿下未成年,未有教导殿下行房事宜,殿下昔年见大皇子婚时有染血喜帕,今晨身下流血之时便有样学样,造了块儿‘落红’。奴婢有罪,请陛下责罚!”
富达紧随其后,扑腾一下跪倒在地,砰砰磕头:
“请皇上皇后责罚,此事亦怪微臣失察,身为殿下专属御医,未能及时发现殿下身子成年,害得殿下陷此乌龙,请陛下责罚!”
木婉言快要落下泪来。
要不说人得有死忠党呢,不然关键时刻谁帮她把罪名全给背去!
皇后的质问最后以两位死忠党的认罪,而面瘫太子推着轮椅挡在下属面前维护了结。
素来沉默寡言的太子殿下张口道:“母皇,父后,此过在儿臣少学,与他人无关,还请母皇勿要动怒。”
皇帝连声大夸太子顶天立地敢作敢当,竟是又赏了全东宫上下不少珍宝。
这么个大乌龙事件就这样轻拿轻放,还重重有赏是木婉言没想到的,直到送走帝后仍旧恍惚。
过度溺爱,无怪乎大桓太子是举世皆知的废物,她前十几年吃喝玩乐被养废得不冤。
不过谁受益谁幸福,被溺爱的当事人表示很满意,又可以省了辩解的力气了!
太子殿下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陪太子妃三朝回门的第二天。
回门之日尚且欢娱。
虽然要劳师动众地从宅了很久的东宫出去,一路上还得接受太子妃之母凤右丞全家上下的请安,不过全程坐在由太子妃本人推的轮椅上,倒也不算劳累。
且一应回复的话皆由温柔体贴的太子妃进行,温婉可人的太子妃甚至体贴不已,言行婉婉,懒人木婉言表示此般享受,她若是再嫌弃、不识趣,那就不礼貌了。
回东宫的马车上,凤九箫轻轻捏着木婉言的腿,眉眼带笑,低声说着今日见母父的欢喜。
“多谢殿下今日亲身陪怯身回门,且予怯身及家人诸多礼遇。”
——除非是当着外人装恩爱,凤九箫仍是叫着“殿下”,谨记维持距离。
凤九箫眸子里满是动容,男子出嫁以妻为天,太子妃为臣属以太子为尊,然自嫁给太子之后,除却契约之事,其余地方木婉言皆给了他足够的尊重。
哪有面见旁人,妻主却全权将话语权交给郎婿呢?
千百年来的妻婿相处皆无此例。
多少女人说是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其实大女子主义贯彻到底,寻常在家都不允许郎婿发表意见,遑论在外替妻言论。
堂堂太子却处处由他行事,不加以胡乱指摘,他如何不为此感动。
“理当如此,不必多想。”木婉言只道。
都签署了契约,当然得严格遵循契约精神,在外表示对契约对象的尊重是基本守则。
而且,他之所以将一应话语权交给太子妃,不过是因为她懒得说话罢了。
哪有什么弯弯绕绕。
然而长期处在女尊国,见过无数大女子恶习的凤九箫却不这般将此些言行轻飘飘带过,至始至终用极为感动欢喜的目光看向太子。
为男子者当含蓄委婉,便是对妻主也不得长久注视,此为放荡之举。
太子妃家风极严,自是知晓如此,故而望了望太子的眉眼,便羞红了脸,绞着手帕,垂首,只用余光盯着妻主的衣袖。
他的动作极为隐蔽。
木婉言本就是练家子,自然能察觉丝丝缕缕自家郎婿小心翼翼的少男情愫。
很正常,长久居于深闺的男人,突然接触到一个不算是很恶劣的异性都会不可避免产生别的心思。
尤其是他们之间还有过几次身体接触。
生理上自然产生的激素短暂控制神经,直至蒙蔽了大脑,然而那不是爱。
只是他没有异性相处的经历罢了。
若让他久不与人言,就是与同性距离近些也会心跳加速。
这场婚姻只是契约,观凤九箫亦是个理智的人,木婉言不欲多与其解释,遂装作不曾看见,扭头看向车窗外。
窗外春光正好,一片明媚。
又是风和日丽,借病罢了早朝,不务正业的太子殿下带着自家太子妃在花园里赏花。
说是赏花,其实是给太子妃做个证明。
她瘫痪之事是为抓出贼人将计就计,但是个中原委自是不能告诉太子妃,只能继续装瘸。
凤九箫以为她是真瘸,平日里总是贴心照料她。
小心翼翼,仿佛对待易碎的琉璃。
木婉言喜欢养老享受,但不乐意别人把她当易碎品,遂于今日拒绝凤九箫推轮椅,自个儿扒拉着轮子一路坐到花园以证身强体壮。
到了花园,木婉言展示她高超的驾驶轮椅技术。
轮椅内部置有发条,她拧了几转,遂操纵着扶手在花园里横冲直撞,时不时加速或转圈,满院子跑,一时间比两条腿走路的人还要灵活。
还有闲情想,此界科技不够发达,只能是靠着齿轮|操纵机械,若是一步快进到电气时代再好不过。
当然大跨步容易劈叉,只能一步一步来,或许过几日可以去看看自己的私养的能人们在她提供的蒸汽机思路上是否有进展。
科技才是人类享受的主要劳动力!
木婉言又转了几圈,操控轮椅滑到凤九箫身边,目光灼灼。
凤九箫莞尔:“怯身知晓了,殿下身强体壮,来去自如,怯身此前过分照料属实是关心则乱了。”
木婉言隔着衣袖攥住凤九箫的手腕。
这是她早年奋斗拉拢人时最常的手段,适当的肢体接触能拉进与人相处的距离。
她道:“九箫爱孤,孤岂不知?不过九箫无需过忧。”
心下有些得意。
崇瑶嫌弃她只会说“我得卿,如鱼得水”,她这不是就会新的话术了嘛!
木婉言心里对自己夸耀不已,还思忖着或许下次可以换一换别的话语,抬眼却见凤九箫双颊薄红,眸生水雾,含羞带怯。
她疑惑地眨眨眼。
恰此时,尹凌冲过来匆匆道:“殿下,岚裳相公身有不适,固执着不肯进药,只道望殿下前去一看。”
凤九箫脸不红心也不跳了。
“岚裳相公病了?昨日他还好好的,怎么突然病了?”
“九箫见过岚裳?”
他敛眸轻轻一笑:“昨日岚裳相公转交中馈权,又携带后院诸位相公给怯身请早,怯身自此见了岚裳相公一面。可惜怯身有些认不得人,没能将各位给认全,这一趟下来也只记得这位岚裳相公。岚裳相公容色倾城,怯身见之亦心生欢喜,艳羡不已。”
这话尹凌熟。
她家郎婿拈酸吃醋的时候说话就是这个腔调!
天才,我简直是天才,一边改文一边更……CPU快烧没了
……
【引用】
[标题]清代纳兰性德《蝶恋花》:“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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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愿得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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