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样吗?”周尚瑾眉头皱得更紧了,试探着安抚道,“主子还是莫要太古板了,前朝已经灭亡,咱大桓国还是比西煌、南钊更为开放些,男子只要带好面纱身边有母亲或妻主还是可以出门走动的。”
纵然周尚瑾平时再如何与木婉言心有灵犀,再如何心思敏锐,此时此刻也没能真正明白木婉言沉郁的原因。
木婉言讶异的正是周尚瑾口中的“开放”。
她今日站在临江仙楼顶,一眼瞧过去,大街小巷上密密麻麻的人群当中只有几个男人,剩下的全是女人,而且那些男人中,大多数是八岁以下的孩童,年纪再大一些身边必然有一个女人相陪。
这便涉及记忆正混乱的穿书者的盲区了。
穿书是什么呢?穿书是穿到早知故事线的真实世界。
书中世界都是真实的。
有些是本不存在,但是有大能或是黄粱一梦、或是随性写下,天地规则受到逼近创世灵魂的指引逐渐生成与梦、书相关的世界。
有些是本就存在,有些小世界的普通人意识掉进了时空裂缝回到自己的世界,庄周梦蝶后以为不过是一时灵光一闪写下所见所闻,自以为那书中的爱恨情仇是自我创作的产物。
木婉言穿的书属于后者。
但是原著作者她在穿书之前了解过,是来自一个叫作蓝星的地方,蓝星上多是男尊国,作者蝶梦庄周能记下的内容实在太过碎片,便自以为这个凰鸾界也是男尊国,原著便以男尊为世界背景。
木婉言在穿书前并不清楚凰鸾界的具体背景,一切都跟着原著所说的理解,她自己又是来自一个以武为尊的高武世界。
高武世界无女男尊卑,无嫁娶之说,只有心心相印的两个人以天地为证定下灵魂互不相弃的契约。
她在最初知道世界上有男尊国已经足够震撼,去了解男尊相关背景已是苦恼,遑论散发思维想到是否会存在女尊国。
这几日因以武为尊的观念根深蒂固,她竟然没能意识到一个男尊国女子为帝为太子、所见御医官员都是女子的可能性极低。
难怪……
木婉言摩挲着莹润的棋子,她今日被临江仙的人们提醒了才后知后觉。
难怪初见时那凤九箫会全身罩着幕篱,幕篱后更有面纱。
难怪明明只是提及退婚、另觅良人,从未见过面的凤九箫却要以死明志。
难怪面纱掉了凤九箫会哭成那样。
难怪临江仙的人仅仅就一场会面便怒骂凤九箫是个洗不干净的脏黄瓜。
难怪昨日周尚瑾询问是否要“不择手段”取消婚约后,献出的上策是揭露凤九箫年幼失踪的事实。
这确实是对于木婉言来说,最不麻烦,不脏手,最便利的一条取消婚姻的路。
如果她不曾见过凤九箫对他心有怜悯,如果她不曾以外界人的视角偶然窥得此界异样。
这个世界对男子何其苛刻,不得示人颜,不得与人言,高门贵男幼时的一场迷路一旦为人所知也会被一人一口唾沫给淹死。
而凰鸾界的所有人都对此觉得习以为常。
木婉言难以遏制地喘了口气,问道:“崇瑶,你知道男子失了贞洁会浸猪笼吗?”
周尚瑾点头。
木婉言将所有棋子收好了放一边:“昨日,凤公子的面纱掉了。”
周尚瑾一愣。
木婉言只道:“孤闭眼没看他。”
她从头到尾都尊重凤九箫没有真的掀开他的面纱,他哭着说面纱掉了她也是遣散了旁人,闭着眼等凤九箫戴好面纱幕篱了才睁开眼。
“没人会信的,主子。”周尚瑾这个凰鸾界本土人士总算约莫触到了主子烦闷的一点,她只能这般说道。
在凰鸾界,妻婿成婚前一个月二位新人需每十旬见一面,其中女方可掀开男方幕篱。
男子的面容除了母亲姊妹外唯一能见的异性仅妻主一人,而俗世规矩,面纱失守,则贞洁不复。
管不住自己孽根的男人是该有些惩罚,然而一竿子打死连掉了面纱也要浸猪笼倒是有些不近人情了。
主子说她全程闭眼,但是谁会信呢?
谁会信妻主在对待自己的所属之物还会不掀开其面纱呢?在世人眼里凤九箫早就是个丢了贞洁的脏男人了。
木婉言看向花园里盛放的迎春花。
凤九箫究竟是真的喜欢她这个声名狼藉的太子,还是因为他的“贞洁”在外界看来已经不在了的无奈妥协?
她在见过凤九箫之后如果仍旧坚持拒婚,如果皇帝真的认可了她的那个冲喜不祥的谬论,那个积雪封霜的男人也会被困在猪笼里连着浸没河中三次不死才会让人放过吗?
她道:“崇瑶,孤险些害死了他。”
木婉言不是没杀过人,但从没有这般意外地因着一件小事害过一个人。
她一心拒婚,差点因记忆不全、观察不足,将一并无过错者推入深渊。
我无意杀伯仁……
周尚瑾同大多数凰鸾界的女人一样,对男人一概没有太大的同理心,尤其是对于其贞操方面,敏感度并不如以局外人看待的木婉言。
她只想到可以用名声退了这门皇家婚事,却错估毁了凤公子的朗月之身后,此人接下来的日子不比浸猪笼来得幸福。
这是凰鸾界女人们不会刻意去在意的事。
在她们眼里,男人恪守贞洁本分是天经地义的事,没有人会特地了解为女人所厌弃,为男人所指摘的或真或假或主动或被迫掉了面纱、年幼失踪的男人为舆论裹挟之后的处境。
只有眼里无女男之别,无嫁娶之念的木婉言在将男人也看作人时愿意去听面纱后的啜泣。
愿意去了解退婚后一个男人的处境,愿意了解,在见了一面后,凤九箫一旦离开她便只剩下死于唾骂的一步。
周尚瑾的手一抖,低声道:“某之上策,实为下策。”
“是孤说的不择手段,崇瑶的策略再合乎不过。”
周尚瑾的计划,对于凰鸾界本土人士来说,是最明哲保身、身不沾尘的做法了。
“只是……崇瑶,孤想孤的太子妃了。”
周尚瑾微微瞠目。
直接唤凤公子为太子妃,主子这分明就是接受这门婚约了。
她难掩自责:“是某无能。”
连主子的一门亲事都没法儿解决妥当。
“休要多想,不处理此事正好减少你我负担。”木婉言摇头,覆上周尚瑾的手背,“不是还有害孤坠马的凶手未抓吗?是陈太仆吗?”
太仆,专司皇家马匹的饲养、训练以及车辆的维护的官员。
周尚瑾:“是,正如主子所料,那日陈太仆鬼鬼祟祟面有慌乱,南烛派的人回来后在陈太仆房间内发现了醉马草,正是醉马草害得主子的马突然陷入不可控的癫狂状态。”
木婉言眯眼:“母皇给孤准备的别苑里倒是有不少小虫子。”
她临时起意去皇帝赏给她的皇家别苑纵马,却有人早早准备着给她骑的那匹马下毒,若不是她并非废物提前察觉趁势坠马瘫痪,她这太子当真要暴毙了。
“主子可要去抓虫子?”周尚瑾问。
“不急。”木婉言摇头。
“也对,想来陛下也已经查到太仆身上了吧。”周尚瑾若有所思,“主子在陛下面前可一向是软弱无依什么都不懂的小可怜呢,哪懂得抓人啊?”
“太仆的事不需要孤管。”木婉言勾唇一笑,“不过……南烛,围住岚裳的小院,别声张也别让他察觉动静,孤晚些得空了亲自审这个叛徒。”
都说太子殿下几天前临时起意去马场受了罪,其实倒也不完全是临时起意,这可都是因为她后院的那位叫岚裳的面首忽然好奇地说着要去看母皇刚刚赏给他的西域烈马。
至于这位面首的突然好奇为何与下药太仆的思路“不谋而合”,这就值得商榷了。
围墙上蹲着的燕南烛别的话也不说,只沉声应道:“是,主子。”
——
险些害凤九箫身亡的懊悔以及英年早婚悲愤到底久久萦绕在太子心头,这使得木婉言一早便被满腔愁绪给闹醒。
她一把掀开帘子,跳到房梁上同燕南烛相对而蹲:“出去干一票大的要不要?”
“好!”燕南烛将面罩往上一拉,露在外面的眼睛亮得惊人。
说干就干,燕南烛哧溜翻下房梁,从太子殿下的床底下掏出一个巨大的实木箱子,箱子漆黑一片并无花纹,严丝合缝并无开口,不知燕南烛按到了什么机关,只听得几声齿轮咬合之音,木盒咔嚓打开。
一柄寒光凛冽的长剑躺于软绸之中,其通身漆黑暗刻饕餮金纹,木婉言跳下来拔开剑鞘,光滑如镜的剑身映照出执剑者的眉眼。
其眉如剑,其眼若刀,剑身转动之间寒芒烁烁,这冷意双眸也渗出凉意。
大拇指将靠近剑柄处的字样挡住,摩挲稍许又挪开。木婉言脚一踢木盒,剑鞘飞起,她转身握住,另一只手挽了道剑花再向后抛剑,剑与鞘合并。
“走!见见我们的好朋友。”
让太子殿下遗憾的是她还没有能够抓到凶手暴揍一顿便被母爱给包裹得密不透风。
大桓皇帝雷打不动地每日清晨前来与太子进行早膳,彼时木婉言正正擦至剑身上的“大宝剑”三个大字。
她还在感慨自己没恢复记忆时就有如此强悍的取名能力,大工不巧,质朴纯稚,普普通通的名字将宝剑其名其利其宝道了个淋漓尽致,实乃精妙绝伦。
她把大宝剑擦了个锃亮后忍不住拔了插,插了拔,在室内情不自禁挽了数十个剑花,再快些几乎能螺旋飞天,猛然便被皇帝突然走进寝殿发出的声响给惊得险险闪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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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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