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春秋》:迟暮年
秋分时节,天气总是忽凉忽热,白天暖洋洋的气候到了晚间却骤然变凉。
房间里又响起了母亲隐忍地咳嗽声,我知她是不想让旁人听到,怕惊扰了他人。
咳嗽声越来越急促,我不忍再听下去,命仆人速速去找了医师来。
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差,医师说熬不过今年冬初。
去年的她还能每日下床到院子里晒晒太阳,那时的她虽然脸色也很苍白,可也不像如今这般,已然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我很害怕也很难过,我已经没有了父亲,不想再没有母亲。
我不愿接受这样的结果,大发脾气把医师赶了出去,跪倒在母亲床榻前默默流泪。
母亲地声音很轻很沧桑,一点也不像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她说:“你哭什么?我不是还没死吗?”
听她这么说,我的泪更是止不住。
“誩儿,你已经十四岁了,不是小孩子了。不准再哭了,娘不喜欢爱哭的孩子。”母亲这次的声音里夹杂着怒气,更是引得咳嗽连连。
我忙爬起来轻拍她的后背,哑着嗓子道:“母亲,您息怒,您息怒,孩儿不哭,孩儿不哭。”
“已经这么晚了,你且回去休息吧!”
她挥手想把我推开,我知道她是想让我离她远些,只因她听说肺痨会传染。她很少会让人接近自己,包括祖父祖母,包括府里上下所有的仆人,也包括我。
我扶她躺下,默默地走了出去。待到门口时,颓然地坐在石阶上,暗自神伤。
听说,我的父亲在我还未出生时便远赴战场,后来在我出生后的第三个月里他战死沙场,连尸骨都未寻回,只留一把青铜剑。
所以母亲始终不相信父亲已经死了,她总是跟我说,我的父亲他还活着,只是忘记了我们的存在。没有人相信我的母亲,就连我也不相信她。
府里的老管家说,我的母亲曾经是个很活泼好动的女子,很爱笑很爱哭,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快乐与悲伤。只是时间的力量太过强大,强大到可以扼杀一个明媚女子的无忧年华。
母亲她熬过了冬初,却没熬过整个冬季,她辞世的那天正是整个冬季最冷的一天。黑压压的傍晚潮湿的让人发颤,天地之间飘着鹅毛大雪。
她走的很安详,嘴角甚至还含着一丝笑意,或许是解脱或许是其他的什么。我不知道,也永远不会知道了。
她临终的前一天精神很好,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回光返照。那天,她倚躺在床榻上与我说了很多话,我从未听她说过那么多。
她说:“誩儿,其实你长得很像你的父亲,特别是那双眉眼,还有漂亮的鼻翼,都像极了他。有时我看到你就仿佛看到那时的他,或许我是有些恼你父亲的,所以才会常常对你发脾气。我不恨他,真的一点也不恨他,只是怪他为何会忘记我,他明明答应过我会回来的。”
“我本来还想着等他回来之后告诉他,我其实没刚嫁进来那会儿那么无措了,我开始有点喜欢他了,可是他没有给我这个机会,甚至为了另一个女子而负了我。他说他不认得我,他说他叫于渡!如若他注定要负我,当初为何又要来娶我,惹来这一生的纠葛。我一直都在等他回来给我一个解释,只是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等到那时!”
“他们都说他已经死了,我一直不相信,直到此刻我还是不信的,倘若他当真死了,为何从没给我托过梦?”
我看到她眼角有盈盈的泪光滑落,没入鬓发。我并没有见过我父亲的样子,在我还不记事的时候,父亲的那些画像便被母亲都锁进了箱子里。
她拉着我的手捂在手心,她的手很小,根本包不住我的手。过了良久,她的声音再次响起:“现在想来,我此生只对不住你,我没有在有生之年里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没有好好爱护你呵护你,只顾着自己感伤。誩儿,你可会怪我?怪我不是一个慈爱的母亲?”
“孩儿怎么会怪您呢!您是孩儿的母亲,没有您就没有孩儿。”
其实我从没觉得她不爱我,也不会怪她,我只是觉得她很可怜。
看着她如今的模样,我实在想不出她当初会是那样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现在的她面黄肌瘦,分明就是一个受尽百般苦楚的幽怨妇人,得不到解脱。
可她终归还是会解脱的,她走的时候面容安详的仿似婴儿那般,我知道她等这一刻等了很久了。她用一生等待父亲的归来,可终究还是失望了,父亲不会回来了,而她也耗尽了所有的时间。
七日后,是母亲下葬的日子。
我捧着灵位,身着孝服,走在最前列。脸上的泪水被风吹干了又流下,流下的又再次被吹干,反反复复,眼睛涩的发疼。
冷冽的天空已经连续飘了五日的大雪了,此刻却还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是不是连上苍也在怜悯母亲的苦苦等待,却不得而终的命运?
我没有像旁人那样痛哭失声,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算作不孝顺,可我的心里却像是被针刺出千万个窟窿般那样疼,从此以后我也失去了我的母亲。
本来母亲是可以活的再久一些的,只因七个月前国君下的一道诏书。寓意让我出征,但母亲宁死都不同意,最后被气的呕出一滩血来。
她说:“我的丈夫已经不在了,我不能把儿子的命也送出去。”
她说的那样决绝,宁肯忤逆君主也不肯让我有半分危险,我一直都明白她很疼爱我。
可是,我有时也想像那些热血男儿一样为国献出一份力,只是母亲的意志太偏激。她觉得战乱夺走了我的父亲,就一定也会夺走我,她再也经不起任何打击了,这件事情最后以祖父领兵出征才得以平息。
纵然祖父曾经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可如今他也是六十有五的人了,年迈的他拿起砍刀挥舞时再也不似从前那般苍劲有力了。幸好,前些日子我军已经大胜,祖父他再过半个月便可凯旋而归了。
然而,母亲已经无法亲眼目睹那场盛大的胜利之歌了!
在这样的乱世里,谁强大谁便是赢家,谁软弱谁便是输家。而一个诸多有志青年都爱舞文弄墨的国家,必定会被别的国家虎视眈眈的盯着,而我的国家便是那爱舞文弄墨的国家。
如今的朝都天子已经没有能力再管束这些诸侯国了,如果不想被吞掉只能在军力上强大,这是乱世里人人都明白的道理。
母亲她也明白这个道理,可她每时每刻都在害怕,她怕我不能在这样的乱世里平安到老。
从那以后母亲的身体越发虚弱,直至今日的永世离别。想到这些,我终于哭出声来,声音嘶哑干裂如夹杂着雪花呼呼刮过的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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