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兄,长史大人说卷宗记载不实,”华师醉一沓审问笔录堆在邱茗桌上,“咱们要改改吗?”
“不用。”邱茗手上动作未停,案件材料均已齐全,随着笔杆搁下,他也跟着长舒了口气。
凤陵台案尘埃落定,吏部尚书、监察御史、礼部侍郎串通结党,沆瀣一气,密谋朝中起事,不想一封告密信令他们方寸大乱,监察御史欲退出遭灭口。
随着凶手、羽林军校尉路崇文问斩,这场暗流涌动的政变运动,在还未被人觉察之时便被沾着血腥的利刃刀剑彻底抹除。
邱茗木然坐在案前,盯着桌上的卷宗许久,一摞纸张浸满墨香,一字一笔,他都一清二楚,他可太明白那是怎样一番胡言乱语。
正想着,他发现,自己的拇指上沾了墨汁,不自觉地抬手,轻闻指尖。
淡雅的味道已经散了。
两月前,天气渐冷,他做了香囊辅以活血之药,淡雅的味道足以提神,因打着皇帝的名号相赠,朝臣们多少给了他这个面子。
只是没人知道,邱茗赠出的部分香,里面掺了一味江淩月。
他抱着卷宗缓慢地步子走出行书院,天上的雪早停了,但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还是让邱茗咳出了声。
应付完了刑部和大理寺,他需要把凤陵台案的卷宗送去案牍库,只是今早在大理寺决议的时候,大理寺少卿颜纪桥高仰着头对他鼻孔出气,若不是他爹大理寺卿拦着,这位少卿大人恐怕会当场给邱茗翻个白眼。
宫里长街孤寂,天寒地冻本就少有人走动,邱茗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踏在雪中,步履轻盈,衣衫起落,于旁人眼里就像在舞蹈一般。
他就这样静静地,独自进行着一场无人参与的游戏。
好像那天,江州下雪的那天,自己也是这么回家的……
咣当一声。
邱茗一脚险些踩空,一转头。
不远处一个小年轻一脑袋栽在雪里,书本散落了一地,只见小年轻稀里糊涂摸爬起身,蹭了满身的雪,活像个雪人。
一本书摔倒邱茗脚边,他躬身捡起,递给了那人。
可刚伸出手,他就后悔了。
季常林抹了把脸,看清了眼前人,嘴角乐到飞起,“望舒兄!”
这称呼听得邱茗不自在,扔下书扭头就想逃,可季常林连雪带书抱了满怀,三步并作两步追上。
“望舒兄,你也去案牍库?真巧,我也是,”季常林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话讲个没完,“一些前朝文书旧案,太子殿下最近研读史实,这不,今日都差我来三趟了。”
“太子殿下用心,日后必有可为。”邱茗硬着头皮敷衍。
提及大宋的这位太子殿下,他倒是略有耳闻。
太子魏亓,女帝赵知维和先帝次子,因上书替罪臣伸冤惹母亲大怒,遂责令其居东宫思过,这一“思过”就是四年,现如今空坐一太子的名号,朝上事根本参与不了半分。
“望舒兄,你呢?去案牍库做什么?”季常林一个打岔将邱茗的思绪拉了回来。
“刑部的卷宗,我替他们送过去。”邱茗咽了口唾沫,“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你在刑部当差啊,颜大人他们一定待你很好,”季常林手舞足蹈地比划,“我以前在宫里被人欺负,都是颜大人护着我,哎,望舒兄这边走。”
季常林说罢,上手将邱茗向左边的小路拉,邱茗不好抽胳膊,只能硬生生跟着人走。
“言寒,”邱茗有些疑惑,“前面的路,我记得,是直走吧?”
“确实是直走,但几日降雪把东边的屋顶压塌了,这两天正在修缮呢,那些木桩子堵了正门,咱们从西门那里进快一点,幸好你是遇见我了,不然得白饶好大个圈子。”季常林轻车熟路,推着邱茗进入略窄的巷子,全然不顾自己怀里的书被团皱了。
巷子两旁红墙青瓦,一颗颗雪松探出墙来,被雪压弯了枝头。
“我记得案牍库几个月前修缮过一次,是土木不牢吗?”
“唉,年久失修,加上走水,那土木自然不牢固。”
走水?邱茗指尖一颤,“什么时候的事?”
“望舒兄,你不知道呀?”季常林有点惊讶。
“十年前,案牍库遭过一次大火。”
十年前……
骤然间,一阵寒风吹过,浸透了全身,就像曾经,江陵那场大雪。
邱茗停下脚步,手中卷宗缝订的侧面,渐渐被他掐出了褶皱。
他深吸一口气,任凭冰冷的空气刺得胸口发痛,他心脏狂跳,气息错乱。
十年前,正是自己父亲成反贼的那一年。
转眼,子时已过,巡城的羽林军高举火把,黑压压的队列行过长街。
突然一黑影飞过,树叶攒动,队尾的人即刻回首,大声呵道。
“什么人!”
火把照耀下,覆了雪的灌木摇了三摇,一只白猫钻出,扭动柔软的身体,明亮的眼睛扫了面前气势汹汹的羽林军,后喵叫一声,一溜烟跑走了。
“切,大惊小怪。”领头的不耐烦地甩了甩手,“都给我精神点!”
“是!”众人应和。
待一队人走远,邱茗紧贴墙壁,偏身探了眼,闪动的火光拐了个弯消失了,月影遮蔽下,没有人发现他。
案牍库堆放了从大宋开国以来的所有要案卷宗,白天的时候,季常林说案牍库曾遭火灾,还发生在秧州太子造反、江州沦陷、父亲成反贼的那一年,就算是是意外也太过巧合了。
他正想动身,一只猫挡在面前,拉长了身体伸着懒腰,张大了嘴,发出咪呜的声响。
邱茗食指碰在唇前,轻弯嘴角,猫转了小脑袋好奇地瞧着他,不一会,很听话地跑开了。
如果说,十年前那场大火并非意外而是人为,为的是掩盖某个见不得人的真相。
邱茗飞身越过屋顶,落在案牍库的墙角,手掌撑地,手心触的雪冰凉。
那一切都说的通了。
朝臣们奉上的卷宗一般备有两份,尤其是历年大案。当年秧州太子谋反振动朝野,如此大的事件肯定会记录在册,案牍库存的一份毁了,那么应还有一份锁在偏殿的阁层,那里有羽林军把守,除非皇帝特许,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可能是鲜有人造访的原因,也可能是烧了偏殿目的太过明显,幕后的人并未执着于将那里付之一炬。
邱茗白天的时候想去阁层查原始卷宗,可惜把守的羽林军是夏衍的人,这帮人早听闻他这位副史大人的美名,情理之中的没让他进。
被逼无奈,他只有选择趁夜色潜入。
斜飞的屋顶藤蔓攀蜒,邱茗一手扒上栏杆,踏着外檐翻上了二楼。
他观察过,这里的窗户通向阁层,自己肯定能进去。
邱茗手指捅破窗纸,啪嗒一声,搭扣掰开。
突然间,邱茗感觉不对劲。
回首看去,松间的案牍库宛若伫立在山中的空寺,淹没在无尽的夜色里,寂静无声。
一直守在阁层的羽林军。
他们,人呢……
不好!
邱茗迅速翻过栏杆跳下,刚落地,一个人骤然出现在身后,不由分说锁住他的手腕,力度大到要将他的胳膊拧断,那人一击踢向他的膝窝,瞬间将他按在地上。
树枝上雪花振落,犹如飘了场新雪。
这个招式着实太熟悉了。
邱茗横过眼,冷笑一声。
“有必要吗?夏衍。”
黑暗的屋子,嘭一声房门被踹开。
夏衍钳着邱茗的手腕,几乎是连拖带拽扯进屋,一把将人狠狠摔在地上。
一阵烟尘扫过,邱茗摸索着爬起身,闷声扑去衣服上的尘土,那头夏衍已经锁上了门。
“你想干什么?”邱茗的手腕上被抓出了几道红印,火辣的疼。
眼前人从方才到现在一言不发。
“解释一下吧。”夏衍点了灯,搭了胳膊靠坐在椅子上,语气听不出一点起伏。
灯火亮起,邱茗才看清,这间屋子不大,但书架床铺陈设齐全。他听说夏衍曾寄住在朝中一位官员家中,这里想必是那位大人给他提供的住所吧。
“奉陛下密诏,我查点东西。”邱茗撒谎说。
“少他娘的鬼扯!”夏衍一脚踹在桌腿上,“行书院查什么不是信手拈来,案牍库的卷宗你副史大人开口,那提控案牍敢不给你?”
邱茗咬了嘴唇,攥紧手指,但很快仰起脸,面色如常,“夏衍,我奉旨查案,一些细节不必向你汇报吧。”
“我看,是你在查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吧。”夏衍两肘支在膝盖上,两手相交,一副审人的架势,黝黑的眼眸在眼睫下锐利无比,似乎分分钟能将他看透。
邱茗喉咙一哽,心跳加速,“你若不信,大可送我去刑部,何必废一番功夫。”
“送你去刑部?让你们再判我个私审官员?”夏衍扬起的嘴角多了分戏谑,“做梦吧,我才没那么傻。”
邱茗别过脸,眉头微蹙,心里发狠。
难缠……
“不说是吧,行。”
夏衍手指扣了桌面,玩味的笑容更明显了,他站起身,缓步走到邱茗面前,俯下身,勾了邱茗鬓角的长发,低沉的声音响起。
“把衣服脱了。”
邱茗猛然抬眼,怒视眼前人,“你……放肆。”
“这就放肆了?”夏衍抽动嘴角,目光不可一世,“那日抓人下狱的气势哪去了?怎么,许你肆意撩拨我,就不许我快活一下?”
“你……”邱茗咬紧牙关。
见人惊讶又恼怒的表情,夏衍哼笑了两声,大步坐回椅子,动作就像勾栏院里吃酒听曲的常客。
“要么脱,要么开口,副史大人不会这点要求都做不到吧。”
“我不说,你能把我怎样。”邱茗攥拳头,手骨头都快捏碎了,若是平日,他早两刀过去送人去见阎王。
“行书院副史心怀不臣,”夏衍挑眉,似乎在酝酿一个绝佳的点子,“这话传到陛下的耳里,她老人家会怎么想?”
邱茗心脏骤停,一股寒意直冲头顶。
他查的事,不能告知给任何人,否则将万劫不复,谁都救不了他。
反贼之子,行书院内卫,两条相加,足以让他在朝上死一百次都不够。
半晌,邱茗终于缓缓抬起头,“你,认真的吗?”
夏衍侧目,邱茗盯着他,语气平和,神情镇定,可那种镇定不似深思熟虑后的妥协,更似暴风雨前死一般的沉寂,静得可怕。
不等人说话,邱茗长叹了口气,肺底的热气尽失。
他缓步上前,抬手摘下桃木簪,发丝随之披散,骨节的手指婆娑着摸向领口,腰带解落,外衫除去,在浅色衣衫的包裹下脱出,如皎洁的月色坠入尘世。
看着人一步一步走来,半敞的单薄的里衣,轻薄如纱。坐在椅子上的夏衍呼吸骤停,再回过神,那抹月色已落坐在了自己身上,冰凉的,清冷的,不带一丝人世的余温。
“你从我这里,什么都得不到。”邱茗勾着夏衍的脖子,倾身蹭向耳廓,声音低哑,“勾搭行书院的人,夏衍,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管你什么行书院,你是觉得我不敢吗?”夏衍一把揽过人的yao,呼吸有些急促。
万缕青丝垂落,如牢笼般将他笼罩,勾人的香味沁人心脾。隔着衣衫,怀里的人身体依旧凉得不像话,可他不管。
“私查旧档,副史大人当真陛下有令?”
“这和你无关。”邱茗蹭了他的脸,衣衫从半边肩膀垂落。
夏衍只感觉被蹭过的地方发麻,紧接着,毫无防备,冰凉的触感蜻蜓点水般落在唇上,含着些许热气。
面前人坐正了身子,歪了头,衣衫半解,薄唇嫣然,“我看,不敢的人,是你吧。”
第一个故事写完啦,可惜没有人看,有点难过
不过,没关系的啦,第一本书有10个收藏就算成功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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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翻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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