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陵台案发多日未有进展,更棘手的是狱中要犯释放后不知所踪,这日刑部紧急集行书院和大理寺三方集议。
除了行书院的人,在场的官员一个二个眉头紧锁,问过三旬,各方陷入沉默。
殿门口的宫人等得不耐烦了。
“上月匦箱诬告吏部尚书勾结乱党,还好圣上明鉴,未因这无端信件冤了良臣,可这月凤陵台又出要案,圣上前脚才宽大处理,怎么后脚要犯就失踪了?”
“嘘,别乱讲,当心掉脑袋,听说是遇上劫狱的了,尚书大人正为这事心烦呢。”
啪一声脆响打断宫人交头接耳,为首赶紧低下头去。
邱茗默默注视着殿内的人,他站在张楠也身后,椅上的人一茶盏磕在桌上,茶盖碎裂,言语间咄咄逼人。
“尚书大人何出此言?陛下下令放人,行书院照做而已,他事概不过问,谁知是不是那夏将军年轻气盛,狱中受了点皮肉伤就心生怨怼,这般经不住事的人带领羽林军,这日后怕是要给陛下找不痛快。”
“张大人多虑了,夏衍不是那种人,当日仅凭案发时间便将人草草羁押下狱,不知大人是否觉得,此举操之过急?”大理寺少卿颜纪桥随父亲大理寺卿前来议事,他愠色渐露,对张楠也满口胡言,早已忍无可忍,于是乎一句话顶了过去。
“颜少卿以为,下狱夏将军、又害人失踪是本司故意为之?本司知道你和夏将军素来交好,到底是本司在御前久了,殊不知现在大理寺还有徇私舞弊一说?”张楠也可不怕小年轻,轻摇折扇,满眼鄙夷。
“你!”颜纪桥手执茶盏正欲发作,被一旁老父亲轻咳拦下。
“张大人向来思虑周全,谨慎些也是为案件着想,宇文大人任监察御史多年,鞠躬尽瘁,理应给逝者一个交代,子桓方才失言,老臣回去自会教育,张大人莫要和小儿一番见识。”
颜纪桥执拗地抿起嘴,不再多说话。
“好了好了,大理寺也是心系案件,凤陵台案无非是回到原点,张大人,本官自知您的道理,再搜罗些线索吧,即日起,刑部和大理寺必定全力配合,必能将此案水落石出。”刑部尚书扶额,伸手去碰茶杯,不料手一抖竟抓了个空,侍从忙上前将茶塞进他手里。
“如此甚好,听候尚书大人差遣,还有要务,本司先告辞了。”张楠也高仰头,拂袖而去。
邱茗与颜纪桥擦身而过时,被人愤恨地横了他一眼。
邱茗装作看不见,毕竟凤陵台监察御史遇刺案不是旁人能插手的,刑部尚书全程顾左右而言他,将案件全归在大理寺和行书院头上,把自己摘得倒干净。
行书院殿中生起炉火,走入瞬间被温暖包裹,邱茗一下感觉呼吸舒畅了不少,几日落雪,寒气吸入犹如无数冰锥穿刺,让他胸口总止不住作痛,脱去氅衣的动作略微迟缓。
“凤陵台案落在刑部和大理寺手里,果然不让人放心,一帮人只想着博清誉,陛下御前还得靠行书院。”张楠也注意到他的动作,没有坐回椅子,半倚在桌案边。
“陛下要那么些读书人有什么用,各个想着名垂青史,一旦牵连自身就跟缩头乌龟一样。”
“行书院涉此案乃陛下钦点,长史大人无需多虑。”邱茗轻咳嗽着,习惯性打开香炉盖,一根线香引火,伸进炉底,点燃白色烟灰上烧了一半的香篆。
“自然,本司顾虑的事只有一件,”张楠也上前一步,装模作样吸了口,顺势靠在邱茗身后,手中折扇跃跃欲试,想去撩手边人的头发,但犹豫一番未下手。
这个人身上的味道让张楠也抓狂,就算他再压抑,可轻搭人肩膀的动作,有些过于亲近了。
“天狱要犯行踪不明,月落,你当真不知此事?”
“不知,也许是躲起来了,想必大理寺过几日便能找到人。”邱茗看了他眼,对搭上自己肩膀的手有些嫌弃,“问我这些做什么?”
“听华师醉说,前日午后你不在行书院内,”张楠也笑容诡异,俯身下来贴到邱茗耳畔。
“你去哪了?”
邱茗手指撵灭线香,一起身,身后张楠也扑了个空。
他转身从自己桌上抽出一打卷宗拍在对方桌案上,语气格外镇定。
“凤陵台案在急,我去搜集证据。”
张楠也笑容僵住,“案件陛下早有定夺,还用你去寻证据?”
“案牍归宗,行书院总得有一套说辞,不然刑部和大理寺定会心存异议,案子是行书院接的,得个善终,也好向陛下交代,不是吗?长史大人。”
邱茗根本不抬头,寥寥几笔在纸上写下落款,笔杆上留下点点香灰,清修的字体墨迹未干,就这样递到了张楠也眼皮子下。
“内容我已核查完毕,长史大人检阅即可。”
张楠也盯着手里的卷宗好一会,泄气般靠向椅背,表情扭曲地很不自然。
“月落,你可知道,天子座前可容不得半点灰尘。”
“我知道。”
张楠也突然站起身,惊得邱茗后撤半步,却被折扇横在眼前,尖锐的扇柄刺的脸庞生疼。
面前人探近,他能清楚感觉到对方呼出的热气,裹挟着压迫感扑面而来,鬓角的落发贴在耳侧。
“我想,你不知道。”
张楠也持扇抬起他的下巴,“别以为你那些小动作我看不见,内卫眼线,可不止一处,我张翊当你是朋友,倘若是哪天你越了界,动了我的人,陛下饶得了你,我可难说。”
“这样啊。”邱茗眉眼弯弯,“倘若真到了那天,长史大人杀了我即可。”
“你以为我舍不得吗?”
“张翊,我说过,我们不可能,别浪费时间。”邱茗手背抵开折扇,抽出身,轻抚自己脸颊,方才折扇在他脸上留了道浅浅的红痕,抬眸回以一笑。
“卷宗我明日会送去案牍库,有劳长史大人批阅,若无他事,在下先行告退。”
他声音平静,却搅得张楠也心中一股无名火直窜头顶。
看着邱茗的身影消失在远方,张楠也狠狠咬牙。
他张翊想得到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看上谁家的妻女就诬告御前,害得人家破人亡后自己娶得名正言顺,但偏偏邱茗这个人,他捉摸不透,也掌控不了。
随着“啪”一声,手中扇骨尽数折断。
张楠也言语间发狠。
邱月落,别自以为是。
夜晚风寒,邱茗拢了氅衣走在黑暗里,月白色的衣衫扫过雪地,不远处,一只乌鸦正站在树杈上盯着他,待他走到树下,乌鸦又飞向不远处。
就这样走走停停。
从记事起,多有动物喜欢围着他转。
那日他去找张楠也,想阻止姓张的因一己私利搅了全局,让本就不明朗的形势更加复杂。
谁知,半路上这只乌鸦在他上空转了好几转,像是在引他去什么地方。
来到一处荒地后,拨开杂草看见夏衍趴在那里奄奄一息,身上覆了层薄雪。
这时,草丛响动。
是刺客。
一见到人拔剑就砍,邱茗一时心急,反手解决了那群人,竟阴差阳错让夏衍得救了。
蹲在枯草边的邱茗,捏了下巴,对草堆中的一摊人一通苦思冥想,认真考虑是否需要把夏衍一刀抹了脖子。
杀了他确实可以省去一个大麻烦。
不过……
邱茗抿起嘴唇。
这个羽林军,暂时不能死。
轻推开门,常安正在煎药,暖烘烘的炭火,被邱茗带入的风雪扰动了片刻。
一少年伸出脑袋,十五六岁的年龄,抹额前两缕碎发弯卷,有点异族的模样,见到邱茗顿时乐开了花,一蹦一跳迎上前。
“少君回来了,师父刚走,给你送药了。”
“嗯。”邱茗象征性地应了声。
常安是邱茗捡回来的。
那日大雨,衣衫褴褛的少年倒在巷子里,像只弃犬。邱茗一袭青瓦色官服,打着伞赶去行书院,路过时多看了一眼,谁知这一下便甩不掉了。
常安麻利地接过邱茗脱去的氅衣,递上茶。
屋内灯火幽微,檀木香静静燃烧着,镂空的花鸟纹格中轻烟袅袅升起,攀蜒绕梁。
邱茗浅浅尝了口茶,味道苦得很,抬眼问。
“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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