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布利亚东区。
人类身后跟着披着袍子的少女,走在喧嚣的街道上。两侧是不高的屋舍,箱子里充斥商贩的叫卖和嬉闹,烤面包的香气从一侧飘来,让少女不自觉的步伐顿了一顿。然后,走在前面的人类就回过头,露出一张年轻的脸:“饿了吗?”
还没等朵娜回答,他就径直跨进了一侧的面包店。蜜糖和黄油的香气扑面而来,以棕红色为主的店铺里点着壁炉,暖烘烘的空气和明亮的玻璃展柜,在这深秋带来慰藉人心的温暖。食物一向是美好的,带来治愈与幸福。谢涯这样想着,看向柜台后那个有些年迈的老妇人,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对方在温暖的壁炉旁几乎要睡过去,好在门口的风铃让她及时醒来:“欢迎……”
“下午好,女士。”
谢涯看了朵娜一眼,接着,就转过身去,装作挑选面包,不再出声。
而朵娜有些忐忑。
她小心翼翼地朝那位老妇人走去,感觉自己每一步都踩在薄冰上:“那个,奶奶……你知道,知道奥夫斯基现在住在哪里吗?”
……老妇人沉默了一下。
她用那种苍老而低缓的语气问:“你们是他的什么人?”
朵娜低下头,背着之前想好的台词:“我,我是东区的卖花女,之前弄丢了东西后,是奥夫斯基先生帮我找到的,我,我想来感谢他……”
老妇人就那样凝望着她。久久地,让朵娜不自觉地掐住自己的掌心,狠狠低下头去。
“他已经死了。”老妇人最终还是说。
“怎、怎么会?”朵娜竭力装出震惊的样子,但是她实在是个差劲的演员,金色的蛇瞳里带着的是痛苦与不安,于是垂下眼帘盖住情绪。
老妇人移开了视线。她似乎看出了什么,但最终没有选择揭露,只是轻声回答她:“……因为星空。”
在朵娜抬起头看她时,年迈的老人叹息一句:“星空降下的灾祸。而他只是不走运而已。”
奥夫斯基是她的独子。
这些资料,朵娜已经在谢涯拿给她的时候,仔细地看过。
深紫色的大蛇导致了7座房屋的坍塌,压垮了13个人,破灭了12个家庭的希望。这些人里有的是安享天伦的老人,有的是牙牙学语的孩子,有妻子、有丈夫、有母亲、有儿子。是她以一己私欲将星空的污染瞒下,于是这些本该美满的生活分崩离析。
朵娜深深地低下头去。
“……您希望,希望那个人得到怎样的惩罚呢?”
她的声音很轻,显得有点没头没脑的。但是朵娜知道这位足够通透的老人明白。毕竟当时,她的名字和画像连续一周都刊登在报纸上,以“隐瞒感染体”的罪名。
所以,当那些受害者的家属看到她的第一眼,大多都认了出来。
有人流泪崩溃,有人愤怒满心,砸向她的攻击都被谢涯挡下,但那些怨毒的诅咒和谩骂,是无法被任何事物隔绝的东西。那是人的情绪,是受害者的苦痛和悲哀,愧疚如同潮水一般将她整个人压在幽深的海底之下,于是每走一步都步履维艰。
这是我应该承受的。朵娜苦涩地想。
然而,老妇人却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出乎意料地抬起手,在朵娜下意识闭上眼的时候,揉了揉对方的头。少女的兜帽落下,神秘而美丽的紫发露在暖黄的灯光下,让她怔愣的表情显得分外顺理成章。“人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彼此伤害的,”老人说,琥珀色的眼睛里倒映出温柔的炉火,“但仇恨其实并不能解决什么。”
“我不会原谅你,”她低低地说,“但是,我依然愿意祝福你。”
“你还这么年轻,就必须要背负着这些愧疚和痛苦活下去。”老妇人收回了手,看向安静燃烧着的壁炉,仿佛在透过那火焰,注视着某个遥远的地方、某个永远回不来的人。面包房里的空气温暖而妥帖,让人被寒风吹得冰冷的手脚复苏。也许比这炉火更温暖的是心,或者是话语里传递的某种感叹。
“所以,祝你从今往后……”
“别再让谁哭啦,”老妇人轻轻地笑了笑,“包括你自己。”
朵娜怔怔地看着她。
而老妇人却没再看她。直到谢涯带着朵娜离开面包店,她也再没有说过一句话。孤独的老人只是坐在柜台后,久久地凝望着那燃烧的壁炉,似乎在透过着跃动的、喧嚣的火焰,看着某些曾经鲜活的人与事物。
“……有时候,真的只要做错了一件事,就难以挽回了啊。”谢涯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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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于对食日蟒的危险性考虑,这场审判最终没有公示于众,而是由莱布利亚审判庭的核心成员裁定举行。白发的卡加如今已是新的大天使长,依旧表情冷淡,一锤定音。穿着白色制服的天使优瑞从一旁走出,咔嚓一声,为朵娜扣上手铐,昭示着她将为自己犯过的错误付出的代价,也代表着约束和新的期许。
“根据莱布利亚法律,你被判处百年徒刑,由于情况特殊,归巴别塔关押。”大天使长卡加没什么感情地道,“这一百年内,你需要无条件服从巴比塔的约束和劳动改造,并且严禁以食日蟒的能力破坏塔内的秩序与规则。”
朵娜沉默地点点头。
然而,卡加的话却还没说完。
“兽人的生命是两百年。一百年后,你刑满释放,也就代表着真正成熟。祝你能背负着这些继续朝前走——就像你的哥哥、和我们期盼的那样。”
朵娜怔怔,她抬起头,张嘴想要说什么,最终却还是什么也没说。
一锤定音。
这是落幕,也是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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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转向另一侧。
中心塔地底的教堂已经被彻底毁灭,所有邪异亵渎的东西都被一把火烧毁。阿加雷斯在这废墟中摘下面具,被空气中充斥的扬尘弄得咳了几声,接着,听到背后声音响起。
“阿加雷斯,”柯林喊了他一声。明明有更亲昵的如“阿加”之类的称呼,他却每次都偏要喊全名:“你是不是有点埋怨祂的。”
“祂”指的是观察者。
“那当然。祂骗了我那么久,还可能是我悲惨过去的罪魁祸首……”阿加雷斯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当初说什么‘我已经没什么能教你的了’,就把我扔在那个地方。我不知道祂是不是恶趣味发作,对接下来的发展尽数悉知,于是故意将我推入那个深渊……”
柯林知道他是指的什么事,但是,他却摇了摇头:“不,我不是说这种埋怨。”
“我就直说了吧,比起故意让你堕入深渊,看你在血海里挣扎痛苦,你其实更难接受的,是‘祂曾经扔下你了’这个事实吧?”
……阿加雷斯便说不出话了。
“你还是没有对过去释怀啊。”柯林一针见血。
“……没办法,我终究还是做不到那么洒脱。”阿加雷斯沉默半响才回答。
“不过其实不见面也是个好事,是我冲动了。那可是星空的邪神啊。”他头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换得柯林的嘲讽:“你冲动坏的事还少吗?”
“什么意思啊,我肯定比你靠谱好吗!”
“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鞋子踩过废墟的砖瓦,带走些许灰尘土屑,他们的拌嘴声随着大门的关闭而隔绝在门外。而在被掩盖的缝隙阴影中,一块破碎的石块上模糊的祭文突然闪了闪,某种熟悉的气息一闪而过,无人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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