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菲儿立在卧室窗边,正好也瞧见了这一场闹剧,心道:三叔和三婶从来都自诩是体面人,明明待人没几分真心,却又总喜欢装模作样,两辈子加在一起,她还是头一回见他们这般没脸过。
自重生回来之后,这一世的记忆就变得模糊起来,顾菲儿原想着两辈子应该都是一样,便也没怎么在意,可此时却莫名有些不安。
见顾芳儿洗好了碗从灶房里出来,顾菲儿赶紧招呼她进屋,打算仔细问个清楚。
顾芳儿倒是没多想,进屋便先关心道:“阿姐,你是不是又头疼了。”
顾菲儿噎了噎,自动忽略掉这直愣愣的,听起来像是嘲讽的话。
她娇娇弱弱地坐在妆台前,拿起针线篓子里的绣好了一半的帕子,无不遗憾道:“疼倒是不疼了,只是脑子里还有些晕沉沉的,哎,这两日怕是绣不完这对鸳鸯了,我原本还想着绣好了拿去大集上卖,估计是赶不上了。”
顾芳儿眨了眨眼,心道:阿姐绣的原来是一对鸳鸯啊,我还以为是两只柴鸡来着。
顾芳儿自认委婉地安慰道:“明日就是十五大集了,确实有些来不及了,阿姐,我听阿爹说,祖父抵押水田得来的银子,给大哥又买了四颗药丸子后其实还有剩,家里也不缺你卖帕子的五六个铜板,你就别操心了啊。”
在大湾镇十五大集上,一张绣了花的棉布帕子至少能卖十来个铜板,顾菲儿绣艺十分有限,买的人一般都只肯付布料钱。
顾芳儿这安慰的话说得实在扎心。
顾菲儿暗自气恼了片刻后,才回过神来,惊讶道:“什么?祖父抵押了水田?!”
顾芳儿以为阿姐和阿娘一样,还在为水田的事情埋怨,便又揣摩着阿姐心思,认真劝解道:“大哥只是昏迷不醒,又不是全无生还的希望,总不能就这样放弃吧!再说了,二十亩水田算得了什么,大哥如今考中了案首,以后还会考中举人进士,可比那二十亩水田值钱多了。”
更何况,那可是教导过她们姐妹读书识字的大哥啊!顾芳儿就算是绣花绣瞎了眼,她也愿意拼命挣钱去救大哥!
何红玉十七八岁逃难来柳溪村之前,原本是布商之女,母亲是绣艺极好的绣娘,被布商强占为妾后,生下了她。
战祸来临时,布商一家全都遇难,只有何红玉被亲娘拼死护着,侥幸活了下来。
何红玉的绣艺虽比不上她亲娘,可也还算拿得出手,早些年也曾靠着这一技之长,为家里添补过不少。
学习绣花这门技艺,估计也是需要天赋的,顾菲儿明明比顾芳儿多学了两年,可却绣什么不像什么,绣朵梅花像猫爪,绣对鸳鸯像柴鸡,还是那不怎么好看的猫爪和柴鸡。
反观顾芳儿,这小姑娘心思不算活泛,可双手却十分灵巧,无论是绣什么,都绣得别致又生动。
顾芳儿如今已经不屑于做手帕、荷包这样的小绣品了,早在她十岁左右的时候,就已经跟着自家祖母学习绣摆屏了。
年初的时候何红玉帮忙牵线,替顾芳儿接了一个绣一尺长宽的狸猫戏蝶图案的小摆屏,据说是茂荣县徐员外家的小小姐想要。
顾芳儿极有针线天赋,又耐得住性子,求着顾清晏帮忙画了一幅狸猫戏蝶图,又在何红玉的指点下,花了将近两个半月时间,将那狸猫和蝴蝶绣得活灵活现。
那位小小姐非常喜欢,除了原先就说好的五两银子的工钱之外,还额外赠了顾芳儿两匣子点心和三尺提花布。
顾芳儿之前绣手帕、荷包、摆屏挣的银钱,全都交给了她阿娘帮忙收着。
昨日见大哥还没醒,顾芳儿心里担忧不已,便想着用自己积攒的银钱,给大哥再买半颗药丸子吃。
可阿娘却说那些银钱早就没了,还哭骂道:“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挣了几个钱不想着自己亲娘姐妹,光想着外人!你问那些银钱去哪儿了?我告诉你去哪儿了!立春的时候给你们姐妹三个添置裙裳用了!没有了!”
顾芳儿满心郁闷。
立春的时候明明就只有阿姐才添置了一套碧罗纱做的撒花衣裙,还得了一对小巧可爱的丁香花镶玉银耳珰,她和莹儿就只各得了一件素色的对襟棉布小褂!
顾芳儿嘴笨反应慢,被葛氏骂得呐呐无言,可心里却想着:她以后若是绣摆屏再挣了银钱,还是请祖母替自己收着的好,放在阿娘这儿实在太不安全了!
顾菲儿没在意妹妹的小心思,她此时正在为预料之外的变故,惊慌不已。
堂哥这一世竟然昏迷了整整八日!
上一世不是刚从府城回来的第二日就清醒过来了吗?
祖父还抵押了水田?
上一世根本就没有这档子事啊?!
再有就是……
“大哥竟然考中了案首?”顾菲儿犹不肯信。
顾芳儿却与有荣焉道:“对啊!县衙里的差役敲锣打鼓来村里报的喜呢。”
顾菲儿:“……”不一样,全都不一样!
顾菲儿神色愕然,眼里闪过了几分对于世事无常的惶恐,只随便敷衍了两句,便推说自己累了想要休息,将顾芳儿给打发了出去。
关上房门,顾菲儿怔怔坐到了床边,恍恍惚惚地想着心事。
上一世堂哥在贡院里晕倒被抬了出来,题都没答完,莫说是考中案首了,就连候补的外榜都没上。
院试三年两次,堂哥是明年年底,学政大人来茂荣县补录的时候才考中了秀才。
然后又过了两年才参加的乡试,名次跟大伯一样,考中了江州解元。
紧接着又参加了次年的春闱,路上运气好没遇到水匪,活着到达了京城。
再接下来便是金榜题名,成了风光无限的状元郎,连带着柳溪村顾家也跟着一起水涨船高。
只可惜,他顾清晏带来的风光也好,荣耀也罢,她顾菲儿却是一点都没沾着。
顾菲儿去年二月及笄,祖母早就在为她相看亲事了,却没急着定下来,打算等堂哥院试过后,再看看还有没有更好的,说白了也是想借着堂哥考中秀才的风光,好为她提提身价。
可万万没想到,她堂哥上辈子竟然榜上无名!
时下男女嫁娶都讲究门当户对,落第童生的堂妹,任凭她自己再是如何美貌,却都只配嫁那名下有几十亩地的普通农户,或者是所谓的前途远大的穷酸书生。
顾菲儿自然不甘心,所以才会瞎了眼,自己给自己选了个草包浪荡子做夫婿。
可这能怪她吗?不能怪她啊!
要不是顾清晏没考过院试,要不是祖母嫌她年纪**得紧,她怎么可能会着急忙慌地就选了曹光宗!
等到顾芳儿及笄相看的时候,他顾清晏倒是考中了解元。
解元老爷的堂妹,没人会去挑剔她的容貌和才情,祖母千挑万选,给顾芳儿选了一个家境殷实、品性忠厚的乡绅之子,一辈子过得顺遂又美满。
再等到顾莹儿及笄相看的时候,那可就更了不得了!
他顾清晏不仅早就考中了状元,还进了翰林院当差。
有这么个前途无量的堂哥帮忙牵线撮合,顾莹儿那粗莽跳脱的野丫头,最后竟然成了官太太!
都是同一个爹妈生的亲姐妹,无论是容貌身段,还是柔婉性情,顾菲儿都自认为比两个妹妹强了一大截。
可活到最后,她却是过得最落魄的那一个,这叫顾菲儿如何甘心,又如何不去嫉妒,如何不去怨恨!
顾菲儿想着昔日的种种,竟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哭倒在被褥上,愤恨地捶着枕头,怨道:“上辈子你为什么就考不中案首,偏偏这辈子就考中了,你就是见不得我好是吧?!谁稀罕去当地主婆!谁又稀罕去当那小官太太!等着瞧吧,我这辈子肯定会比你们都过得都好,我要当侯夫人!”
顾清晏若是将三级的精神力完全辐射开去,那么方圆半里之类,所有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他都能够清楚地知道。
不过他并没有窥探别人**的癖好,更不会闲得变态,没事跑去围观别人吃饭睡觉,拉屎放屁!
这是个安稳平和的世界,没有丧尸,也没有异兽,用不住时时刻刻都紧绷着神经。
在没有危险的情况下,为了不给自己增加过多的精神负担,顾清晏更愿意用眼睛和耳朵去观察人间百态。
对于顾菲儿的埋怨和愤恨,顾清晏一无所知,他也乐得一无所知,人的精神力是有限的,接收和处理过多的信息会耗损生命!所以,学会无视他人的想法很重要!
好在,顾菲儿毕竟是上辈子为了抗争命运,敢偷偷跟富贵公子私定终身的胆大姑娘。
埋怨委屈之后,她很快就又支棱了起来。
顾菲儿掰着嫩葱似的指头,仔细数着时间,喃喃自语道:“宁庆侯受伤失忆流落到柳溪村,大概是在八月中旬,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我不能坐以待毙!”
顾菲儿心道:自己无法左右宁庆侯何时受伤失忆,但她却可以阻止刘云溪那虚伪的女人四处博名声!
上一世,好像就是在六月十五大集那一日,刘云溪治好了廖家小儿的腹痛之症,又免了廖家不过几十文钱的诊费,因此被村里的人称作仙女下凡。
顾菲儿勾唇冷笑。
呵!不过是小恩小惠的博名手段罢了,看她明日不撕烂刘云溪的虚伪面目!
你想飞到云端当仙女,我偏就要拆了你的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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