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赵言白5

赵言白是个聪明人,她自认天赋并不出众,只不过后天的锻炼让她知道如何运用自己的智慧罢了。不过,如果人生能再来一次,她倒宁愿少受些磨难,庸碌平凡但安稳地过一生,因为那些磨难带来的智慧有时候反而更让她痛苦,特别在面对异性的时候。她总是能看穿那些男人们的诺言和花招,虽然厌烦,但有时却不得不曲意逢迎地假扮纯真,让她痛苦不堪。而现在,躺在手术室外地板上的她并不痛苦,只是有些伤感。

对于外科医生来说,两台手术之间的时间里躺在过道里休息下其实并没有网络舆论渲染得那么心酸。比起走到楼下人满为患的休息室,铺垫一条布巾在干净的地上躺一会显然更方便些,何况手术室的空调和新风系统很强大,至少赵言白觉得这并没有什么值得同情和宣扬的。所以她此刻的伤感并不是因为连续手术的疲惫,也更不会关乎所谓待遇,要知道她以前为了省钱还睡过火车站广场呢。

赵言白抿着嘴,舌头轻轻舔嘴唇,她回味那晚许诺突然的吻,那个激烈的吻中夹杂着太多情绪,有懊悔,有绝望,还有很多她体会不出来的情绪。不过,她倒是可以断定,那个吻肯定不是给她的,她只不过在那个时间和地点,刚好站在许诺面前罢了。

所以,赵言白有些伤感,因为她太聪明了,也因为他太不会掩饰了。赵言白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以她的阅历和能力,在这段关系中,她应该是时时处处都处于掌控地位才对。可现在,她不仅完全猜不到许诺的行事,自己的情绪也似乎跟随了他的节奏,这是她从来没有经历过的,让她手足无措到几乎忽略了内心的恐慌。

这种时刻,普通人会选择向亲密的朋友倾诉以寻求帮助和安慰,可赵言白从来都没有可以敞开心灵交流的朋友,她习惯了一个人迎着所有阻碍和苦难前行,从来没有人能理解她的境遇,所以自然没有人能穿过她包裹内心的坚硬外壳。

手术室的门打开,护士走出来叫她:“赵主任,你的电话。”洗手衣的口袋太浅,休息的时间也不长,她干脆把手机就放在手术室里了。

赵言白眼睛都没睁,问道:“谁的呀,要是没存过的号码,麻烦你直接帮我挂了吧。”她的手机平时也会接到不少骚扰和诈骗电话,那些推销各种收费培训班的,那些杂牌杂志有偿刊**文的,那些掏钱就给挂名科研文章的,都不知怎么得到她的手机号码,多年来一直锲而不舍地反复询问她,阴魂不散。所以,她一般都不会接听没有保存过的号码,如果真的找自己有事情,对方肯定会重拨或是短信告知的。

护士回头看了眼,告诉赵言白:“是个叫许诺的人打来的。”

赵言白猛然地起身,都忘记收起垫在身下的布巾,她匆匆跑进手术室里,甚至踢到了盛放器械的推车。手术室里正在收拾的护士们和正在核对病历的麻醉师都吓了一跳,这些人因为工作安排一向固定保障赵言白所在病区的手术,算是老相识,她这副样子确实让他们忍不住吃惊地看着她。

赵言白自然也察觉出了自己的异样,她拿起手机跑到走廊的角落,弯腰揉着自己被撞痛的脚接通了电话:“喂,有什么事吗,快说,我在手术室呢。”

许诺的声音有些尴尬:“你要是忙的话,我稍晚再打给你。”

赵言白皱皱眉:“还有点时间,你需要很长时间吗?”

许诺回答:“不知道,心里有些乱,想打个电话给你。”

这句听起来普通的话却让赵言白心头一暖,此刻的她何尝不需要有个人能简简单单地毫无理由地随时联系呢。

“你说吧,”赵言白背靠在墙上,“我能听多久是多久。”

“我……”许诺的声音有些发飘,“我那晚不该那样冒犯你。”

“就是亲了一口而已,”赵言白笑了,她猜测自己的神情一定很可笑,所以边打电话边张望四周以免被人看到,“说得这么严重,不是说过了嘛,算是你我扯平了。”

“可是,我真的……”许诺还想要解释。

“好啦,别提这件事了。”赵言白打断了许诺的话,“你有你的过去,这很正常,怪不得任何人。只是你不要把过去带到现在,等到真的能笑着谈起过去的时候,再告诉我吧。”

说完,许诺陷入了沉默,赵言白的胸口涌上一阵奇异的感觉,轻微但明显的缠绕着血脉似的疼痛,铅块样直坠深部的沉闷,还有一丝酸楚像水草中的水蛇一样盘绕在心口。

许诺终于打破了沉默:“我最近失去了一个很好的朋友。”

“不是像我理解的那种失去吧,”赵言白坦言道,“你知道我的工作。”

“哦,那倒不是。”许诺赶紧解释道,“单纯只是因为一些事情,这个人恐怕再也不会把我当作朋友了。”

“你是个成年人,成年人要讲得失。”赵言白说道,“如果这个人对你很有价值,那你就不该在这里和我感慨,去道歉或者做什么弥补你的损失就好了;如果这个人对于你没有价值,那你更不需要感慨,丢了就丢了呗。”

“法律上有成年人的界限,自己心中哪会有这么明显的转变呢,”许诺说,“大家心里都有一部分仍旧是个孩子,非理性的,不受控制。”

“像你来找我,”赵言白接他的话道,“对吗?”

“是的,”许诺的回答永远是那么坦诚,“这是我自己不能控制的事情。”

“你这情话倒是别致,”手术室那边人打来电话,赵言白只好立刻告别,“我要去忙了,回头再聊吧。”

的确,成年人做事需要在乎付出和收益的比例,这种思考靠的是理性思维,就像赵言白多年来一直的做事原则一样。她可以为了自己的追求舍弃名誉、友谊甚至是健康,她也几乎得到了自己希望得到的一切。然而,她越来越感觉到这些收获是留于凡世的她所需要得到的,而不是独面内心的她所希望得到的。许诺的话提醒了她,每个人都丢不掉内心中那个孩子般的自己,也许自己感到的空虚和迷茫,正是过度压抑自己心中非理性的那一部分的缘故,正是忽略了内心诉求的结果。她无缘无故的好奇、恐慌和伤感,正是由于心内中的诉求已经冲破了防护,而在这层防护上磕出第一道裂隙的人便是许诺。

赵言白豁然开朗,她太聪明了,她率先看懂了许诺和自己。

许诺就像个孩子,他并不贪恋凡世的物质和享受,他始终在追寻满足自己心灵的事情。在这个市侩的年代,人人都在伪装自己,而他却毫无遮掩地展现自己的另类,即便很多时候他也找寻不到目标,只是在原地茫然无措。而赵言白自己,一直为了能逃离过往的泥潭而压抑自己的心灵,狂奔于追求凡世价值观肯定的路上,忘记了自己本性的需求,放弃了去探寻属于内心的快乐。当自己已经得到了凡世的肯定,取得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社会地位之后,她之前所有压抑的需求开始蠢蠢欲动,当遇到许诺这个独特的人之后终于汹涌爆发。也许没有他,自己也会逐渐学会审视自己的内心,在未来的某一天认识到这些事情,但不会如此透彻,不会如此激烈。许诺就像一块催化剂,虽然看似只是小小的一粒,可一旦投入到她的反应体系之中,立刻就让她的世界迎来彻底和剧烈的改变。

“赵主任,”手术助手提醒她,让她的意识回到了手术台上,“是用线结扎了这根血管,还是用电刀凝了它呢?”

“抱歉,我有点走神,”赵言白说,“给我线,直接结扎吧。”

“赵主任今天有点心不在焉呀,自从接了那个电话之后。”器械护士边准备结扎线边打趣道,“也不知那个人是何方神圣,能搅动赵主任的一池心水。”

麻醉师开了个有点荤的玩笑:“我看是搅动了赵主任一池春水才对吧。”

小小的手术间里立刻响起了欢笑声,赵言白倒也无妨,这种玩笑并无恶意,漫长的手术过程沉闷枯燥,大家相互调侃以求放松,这无伤大雅。

“我这一池子水可又深又广,”赵言白回应道,“得需要个大棍子才能搅得动。”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因为赵言白很少随着他们一起讲荤段子,等到他们理解后,笑声几乎要冲破手术室的四壁和屋顶了。

“哎呀,小点声,”赵言白也有点脸红,“别把领导招来了。”

巡回护士笑得捂着肚子蹲在地上:“赵主任,想不到你也是个老司机呀。”

赵言白此刻的心中无比舒畅,她享受着疏通完一切淤滞后的通达感,此刻似乎只剩下了一个问题需要解决:许诺对于自己来说,只是点拨她醒悟的催化剂呢,还是注定来解放她的相守之人?

手术结束之后,她回到科室直接去找主任,直言道:“主任,我想休息一段时间。”

“你应该还有不少休假,倒是没问题。”主任查了查相关的记录说道,“只不过我印象中你从来都没有主动提出过休假,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需要帮助的话你可以提。”

“没有,谢谢主任关心,”赵言白笑了,“只是单纯地想有一段空闲时间,也算解决个人问题吧。”

“那就好,”主任点点头,“那我就不给你收新病人了,等你手头这几个病人的手术做完再走,好不好?”

赵言白笑着感谢主任:“好的,主任,谢谢您的安排。”说完她便转身想要离开,可主任却叫住了她。

“赵言白,你知道我一直不怎么喜欢你吗?”主任突然问道。

“没有,”赵言白虽然心中早有所感受,但面上却矢口否认,“主任您是为了督促我进步,对我要求严格点罢了。”

主任摇摇头,说道:“你是聪明人,你当然能感受到。也许你会觉得你和老主任走得近,所以我对你不好,不过就算我心眼小,也不会因为这个挑你毛病。”

“主任您说笑了,”赵言白仍是礼貌地回应,“全院都知道您的慷慨和大度。”

主任笑笑,继续说:“过去你和同事们竞争一些东西,让大家对你有些意见,我也有所耳闻。坦白来说,我并不介意这些,现在各个医院都在发展,咱们科的地位受到了很多挑战,我倒更希望大家有些血性,只有不断追求胜利的人才能巩固胜利。何况,我也经历过你们这个阶段,理解关键时刻的一步领先意味着什么。”

赵言白默不作声,主任把她所有的怀疑一一否定,现在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主任揭晓了答案:“我不喜欢你是因为你太过于追求成功,把自己逼得太紧,整个人始终笼罩在一股阴气之中。我们这个行业的压力本身就很大,我总担心你早晚会在重压下出现致命的错误,这种欲速则不达的例子我见得不少,不光会影响你,也会影响我们这个集体。可是今天,我看到你非常放松,状态和之前完全不一样,这才是我希望看到的,这才是符合你们这个年纪的样子。所以借着今天的机会,我把我对你的看法告诉你,希望你在休假中也好好思考一下,再回来时能保持住眼前这种精气神。”

主任的话让赵言白有些感动,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后只能深深地鞠了一躬。

“别搞这些,快去忙你的吧,”主任笑着说,“抓紧时间解决个人问题,我这就你一个女医生,别让别人总说我重男轻女。”

赵言白下班后回到家中,今天的领悟仍然没有完全消化,她躺在床上望着屋顶发呆。屋顶上的涂料有很多大片的剥脱,她搬进这件房子之后就注意到了,可从来没有想过去处理,因为她只是把这件屋子当作一件扩充的办公室罢了。她站起身来在屋内走动,屋内有不少破损需要修补,她一直选择性地忽视。

趁着休假,好好收拾一下吧,赵言白心血来潮地决定。也许一番布置和装饰之后,这间屋子说不定会让她体会到家的感觉呢。一旦决定做的事情,她肯定会立即全力以赴,多年的努力潜移默化地锻炼出了她超强的执行力。她又想到许诺,如同这间房子一样,既然不明白许诺对于她的意义,那就去好好地接触,好好地去体会,一步一步弄懂。

赵言白拿出手机,拨通了许诺的电话,直接问道:“你最近不会出差吧?”

许诺愣了一下,回答道:“不会,近期都会在北京。”

“那就好,”赵言白坦然地提出要求,“我最近要休假,想收拾下房子,你来帮帮我。”

“好的,”许诺平静地回答道,“我倒是懂些装修,需不需要找个装修队呢?”

“嗯,我不懂这些。”赵言白环顾四周,“应该需要吧,墙面都要刷新,地板也坏了,得修补修补。”

许诺问道:“你有多久的假期?”

“两周吧,”赵言白琢磨了下,回答道,“最多也就两周了,有可能只给十天。”

“我不知道你房间情况如何,”许诺说,“但如果需要大修的话,你估计没法在那住了,而且就算装修完,也需要放放味,排排甲醛什么的。”

“你那里有没有地方可住,”赵言白终于找到了机会,“干脆我去你家里住几天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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