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许诺2

许诺坐在医生办公室中,房间比他想象的要狭窄很多,加上桌柜上到处是堆放的书籍和散落的纸张,更让人感觉到局促。对面坐着的医生看上去很年轻,胖胖的脸颊上还有几颗青春痘。面前桌子上摊放着两份文件,是关于隋毅手术的授权委托书和知情同意书。年轻医生在反复描述踝关节的构造,看得出他想努力让许诺明白隋毅的伤情到底是怎么一个情况,但许诺此刻脑子里思考的完全不是隋毅的脚踝,而是自己刚进门坐下后这位年轻的医生对自己说的那句话:“我先大致跟您解释下病情,待会我们赵主任会过来,把手术方案跟您说一说。”

“赵主任?”

“我们组的主管医生,赵言白赵主任。”

赵言白?

虽然昨天下午,当120急救车把隋毅送到S医院时,许诺还幻想过会不会突然地又遇到赵言白,可当真的告诉他赵言白将又一次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他却有些不知所措。

为什么当时会想要见到赵言白呢?许诺给自己的解释是根据隋毅的伤情肯定是要到骨科诊治的,如果能在骨科遇到个熟人,比如赵言白,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因此想要见到她只是一种略有些市侩的期盼罢了。可昨晚从医院回到家之后,他发现这种期盼在不停地膨胀,甚至粗暴地将自己从睡梦之中拽醒。许诺明白一个人是永远欺骗不了自己的,他对赵言白根本不是简单的期待,应该是一种渴望。

他渴望见到赵言白,渴望她再次在自己的生命之中出现。

伴着失眠的夜晚里挂钟的滴滴答答,许诺提问给自己的问题不断深入,为什么他会渴望见到赵言白呢?在海边小城的相处和合作确实十分融洽,他对她的印象也确实很深刻,但这都不足以解答他心中的困惑。他躺在床上,在黑暗中思索,记忆慢慢定格在了庆功宴那晚赵言白在海边的样子。她独自站在沙滩上,眺望着远方的海,海风吹扬起她的长发,她左手插兜,右手夹着香烟,不时地抽一口,然后缓缓地呼出。许诺在远处注视着她,在他眼中,夜空和海面在黑暗中融在了一起,只有月光照亮的赵言白是这黑暗世界中唯一的存在,还有那香烟的亮光,泛红得如同烟头上的唇膏印,在黑暗中再度幻化成蔷薇,再次蔓延和绽放。

许诺醒来,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的细小缝隙照耀了进来,手机收到隋毅的短信:“今天下午到医院来,帮我签手术知情同意书。”

所以许诺此刻顺理成章地进入了赵言白的生活范围内,只需等待就能再次见到赵言白,他在踌躇要以怎样的态度去面对她,是如朋友,还是如陌路,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单独相处,如果有,该和她聊些什么呢?

许诺找不到合适的答案,甚至一度想直接逃走,可转眼间赵言白已经坐在了自己面前。

“许总?”赵言白有些惊讶,“不是说家属来签字吗?”

“他父母出国旅游了,也没结婚,一时联系不到其他直系亲属,所以就叫我来了。”

“好吧,也可以,”赵言白礼节性地笑笑,“反正也不是大手术。”

许诺掏出钢笔,拿起面前的文件,问:“在哪里签呢?”

那位年轻的医生一脸惊讶,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赵言白。赵言白最初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注视着许诺,窗外的阳光让她的眼神显得很明亮,她露出淡淡的笑容。

“许总,”赵言白抿抿嘴唇,“我们得把伤情和手术方案告诉你,你总该听一下再签呀。”

许诺尴尬地收起钢笔,在这陌生的环境之中,又面对突然而来的赵言白,他感到心中有些慌乱。赵言白把隋毅的伤情又描述了一遍,言语通俗易懂,许诺大概地了解到了现在的情况,骨折很明显,需要手术内固定,关节除了韧带损伤外并没有其他问题,术后一并休养即可。

许诺在文件上签完字,年轻医生把文件收了起来,嘱咐他在办公室稍等一下,麻醉医生马上就过来告知麻醉方式。赵言白冲他点点头以示告别,然后坐到了办公室角落一个座位上,她面前的办公桌上堆满了各种书报杂志,显得非常凌乱。许诺心想如果换隋毅的话,简直必须要把所有东西收拾排列整齐才能安然工作,可赵言白安之若素,她安静地在写着什么,偶尔会停下一会,托着下巴思考,这时窗外的晚霞便会把她的脸庞映出金色的轮廓。

麻醉医生迟迟不来,许诺也只能坐在原地等待。赵言白打开面前的电脑,开始飞快地敲起了键盘,桌下的打印机发出一阵阵声响,赵言白把座椅向后滑,弯腰去取打印好的纸张。许诺看到赵言白露出**着的双脚,鞋子可以覆盖的皮肤与晒黑的脚踝形成了界限分明的对比,脚型细长,但脚跟和足缘却有厚厚的老茧。

穿高跟鞋怕是有点困难吧,许诺心想。

赵言白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两只脚悠然地搁在了桌下的一块小毯子上,若隐若现地露出脚踝内侧细小的文字样的纹身。许诺想要努力辨认纹身的内容时候,赵言白已经收腿把座椅滑回了原处。

麻醉医生终于赶来,快速地把麻醉的方式和风险逐条告诉许诺。许诺俯身签完字,再抬头时赵言白已经离开了办公室,之前那个年轻医生告诉他所有手续已经完成,可以离开了。

“这个伤,和这个手术,”许诺提出了他心中最担忧的问题,“会不会让人特别疼痛?”

“多少还是会有些疼痛的吧,难免的,”已经坐在电脑前敲键盘的年轻医生头也没有抬,“不过应该不会很严重,我们会酌情给他镇痛药的。”

许诺叹口气,道个谢走出医生办公室,来到了隋毅的病房。隋毅正在打电话,手边的笔记本页面上写满了文字和数字,他在抓紧利用手术前的时间处理好手头公司的工作,以便交接。

“还好,近期咱们公司的业务都已经预约满了,至少两个月不接新活也没问题,”隋毅放下电话后不无骄傲地告诉许诺,“你暂时负责一阵子公司管理,业务就交给颜晓晴,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许诺点点头,坐在床旁的椅子上:“是呀,还好攒了点家底,你就放心养伤吧。”

“没想到,这次在火车站骨折,”隋毅自嘲,“总还以为年纪大了,说不定哪天就会在球场上受次重伤,没想到居然是因为走路伤了。”

许诺点点头:“我看你就是普普通通的滑倒,还以为最多也就崴脚了呢,没想到居然直接骨折,看来你命中注定该有此一劫。”

隋毅哈哈一笑:“是呗,寸劲了,估计再摔九十九次也不会受伤,可能老天想让我放放假吧。”

“那你就安心养伤好了,”许诺说着拿起隋毅手边的笔记本,随手翻了翻,上面记得全都是公司的业务,多数是关于引资的,“我可不愿意再跑来医院这种地方充当你亲属。”

“说起来,”隋毅倒是来了精神,“我大学时那次骨折要手术,就是你帮我签的字吧。”

许诺点点头回答道:“对,那时你妈和李叔好像也是出国了,去哪里来着?”

“莫斯科。”隋毅恨恨地说,“电话里听说就是胳膊骨折,有你代替签字就彻底不管了,都不知道提前回来,最后给了我一套俄罗斯套娃说是补偿。拜托,我当时都大二了,又不是小学二年级,哪还玩那种东西呢?”

“哈哈,”许诺情不自禁笑出了声,“那套套娃你可得留好了,说不定四十岁时也可以拿出来玩呢。”

隋毅叹口气:“早送人了。”

“谁呀?”许诺随口问道。

“那个当时和你一起照顾我手术的人呀。”

许诺的记忆立刻被唤醒,他对提及隋毅这段过往感到十分的歉意,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隋毅冲许诺露出理解的笑容,轻轻拍拍许诺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在意,同时掏出打火机摆弄着:“这不是换了个打火机嘛,也算值了。”

许诺看着隋毅手中的打火机上反复摩擦留下的痕迹,想要问他为什么还留着,却最终只是感叹道:“曾予歆是个好姑娘呀。”

隋毅没有说话,窗外的阳光逐渐变暗,让许诺更加感到此刻的沉默分外压抑,却实在找不到办法去化解。

“14床,”一名护士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们身边,“明天手术,今晚十二点以后不要吃饭和喝水了。我来看看,你这脚需不需要备皮。”

许诺赶紧起身挪动椅子给她让出足够的空间,她点头表示感谢,虽然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露出的眉眼仍旧十分美丽,许诺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你看,我在这里被这么漂亮的姑娘照顾,”隋毅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你却要在公司拼死拼活,羡慕吧?”

许诺无奈地摇摇头,自从曾予歆离开后,隋毅在异性面前更加油嘴滑舌,口无遮拦地四处甜言蜜语。好在他待人并不轻浮,知分寸守礼仪,不仅没惹出什么事来,反而这种身口不符的差异感似乎更具有吸引力,他也来者不拒,俨然一副情场浪子的模样。

那位护士却不为所动,边准备器具边冷冷地问:“你知道备皮是什么吗?”

“知道,我之前也做手术,”隋毅主动调整好姿势以便于对方操作,“就是要开刀的位置的汗毛刮掉嘛,这种粗活怎么让你这种主管来做呢,要不我自己来,你趁机休息休息。”

“得了吧,”那位护士不为所动,“我自己利索干完就可以下班了,还有一堆事呢。”她准备好器械后,转身发现空间还是太窄,对许诺说道:“陪护的亲友请在外面等会好吗,不过也快过了病房开放时间了,原则上除了手术当天,我们这里是规定不留陪护的。”

许诺点点头,决定就此回家,和隋毅告别后正准备离开病房,可还是回头多嘱咐了一句。

“你要是觉得痛的话,就告诉医生,会给你镇痛药的。”

“放心,”隋毅笑笑,“我又不傻。”

许诺这才安心地走出病区,医院的电梯一如既往的拥挤,每个人都带着麻木的表情捍卫着自己的狭小空间,走廊或是大厅的角落总有哭泣着低声打电话的人。这是个属于生命本质的地方,所有人生远大的追求和狂热的**都被压抑到最基本的层次,各种疾病轻松地将人们之前的荣辱得失一笔勾销,无论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

许诺从外科楼走出时额头和后背都已经渗出了汗珠,楼外的风依旧燥热,但足够让他感到一阵轻松惬意。他舒展了下身体,看着楼前的小花园里人来人往,长椅上甚至还有人躺着睡觉。在这里,许诺意外地发现了赵言白的身影,她在花园的角落里背对人流独自矗立,左手插兜,白大褂搭在肘弯,右手照例夹着一支燃着的香烟。她除了偶尔抬起右手抽烟外几乎一动不动,许诺顺着她仰望的角度看着天空,已经变成浅灰色的浮云在慵懒地缓慢飘动。

许诺又感到了那种渴望在抓挠着爬上心头,他很想走到赵言白面前随便和她谈论些什么,却无奈地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话题。隋毅的话题自然随时都可以谈论,但之前赵言白已经解释得非常清楚了,再提出任何疑问都会显得十分刻意,瞬间暴露出他的动机。而且,赵言白对于专业问题始终都保持着医生一贯谨慎和警惕的态度,这种气氛下的交谈让许诺感受到他与赵言白之间的距离遥不可及,令人绝望。许诺最终只是站在人群之外,远远地注视着赵言白,一动不动。

赵言白抽完烟,熄灭烟头并丢进身边的垃圾桶中,抖开白大褂披上,然后转身走回了外科楼,根本没有注意到许诺。许诺露出了丝苦笑,自己又做了件毫无意义的事情,除了浪费了许多时间外一无所得。可这时间又能拿来做什么呢,早点回家和晚点回家能有什么区别呢?对许诺来说,自己的家似乎更像一间单人宿舍,除了睡觉之外似乎并没有太多用处,就好像小时候一样,无论再怎么搬家和转学,每天放学回家后永远都只有他一个人。许诺不得不承认,每天推开家门时独自面对着黑漆漆的房间,嗅着缺乏流动的陈旧空气,永远都会令人感到沮丧,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

回到家中的隋毅坐在沙发上等外卖,电视虽然开着,但他却紧闭着双眼。家中的电视向来只播放新闻频道,况且大多数时间他也不会去看画面,电视最终变成了一台每月自动扣除收视费的收音机。他想起刚入住这间小房子时,颜晓晴为了给他找点事做,居然还送了一条几个月大的金毛犬,虽然一两天后就被他寄放在了父母家里,但每每想到这世界上有个小生命那么在意自己,每次见到自己的呼唤后是那么开心,许诺还是觉得心头有丝暖意。他不禁开始考虑是不是该把那条叫乖乖的小狗接回来呢,自己最近没有离京出差的安排,倒也可以照顾乖乖,说不定赵言白来到家中看到它会有些意外呢。

许诺猛地睁开眼睛,他惊讶地发现,“赵言白到自己家里”这种假设突然从脑中冒出来,但却像流水一样自然而然地就出现了。理智思考的话,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才认识几天的赵言白绝无可能来到自己家中。许诺笑着挠挠头,突然觉得自己很像中学生时情窦初开时的样子,总以为隔壁班那个女孩会注意到自己,时刻保持着衣着的干净和发型的整齐,然而直到毕业时才发现那个女孩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许诺摇摇头,否认了自己的想法:中学时的那个女生在学校英语朗读比赛中的自信是那么闪亮地映入自己眼中,大学时的曾予歆的美丽和温柔也像镌刻般留在自己记忆中,而在赵言白身上似乎看不到任何可以让自己产生爱恋的特质,怎么可能会是同一种感觉呢。

政府公务人员的父母都是很传统和保守的人,他们肯定会喜欢曾予歆,也很有可能喜欢那个中学时自己暗恋的女孩,尽管实际上父母陪伴自己成长的时间非常有限,但他们只言片语中所表露出的倾向永远会对自己的思维带来重要的影响,所以自己才会对她们产生和保持那么明确的好感。而赵言白呢,似乎并不是自己理想中的类型。

所以,这种感觉不会是爱恋,许诺反复告诫自己,尽管他依旧无法解释自己对于赵言白的感觉究竟该如何定义。

门铃声响起,许诺起身,门外毫无意外的是外卖的送餐员。许诺坐在餐桌上打开包装袋,里面也毫无意外是自己常点的套餐。许诺吃了一口,毫无意外,还是同样的味道。他叹口气,转头看着窗外,下午还清澈的空气现在已经开始弥漫起了淡淡的雾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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