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 38 章

野宫宅邸笼罩在一片死寂的悲恸之中。昔日虽显颓败却仍有生气的庭院,此刻只剩下风吹过枯枝的呜咽。空气中弥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死亡和绝望的气息。仆役早已散尽,偌大的宅子如同一个华丽的坟墓。

丙穿过熟悉的回廊,脚步声在空旷中显得格外清晰。她一身利落的黑色西装,与这哀戚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仿佛是为这个家族送行的最后装束。她手中拿着那份由斯波的律师精心拟定的离婚协议,纸张的边缘被她握得有些发烫。

她先去了神龛,野宫老爷的牌位孤零零地摆在案上,香炉里只有三炷即将燃尽的线香。曾经的华族家主,落得如此凄凉的终局,令人唏嘘。丙静静站了片刻,上了一炷香。无关情分,只是一种对逝者的基本礼节,也是对她自己在这座宅邸中数年时光的一个交代。

随后,她在偏厅找到了瑞人和百合子。

瑞人蜷缩在窗边的椅子里,身上还穿着皱巴巴的衣服,脸色惨白,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凋零的庭院。父亲的暴毙、家族的顷刻崩塌,将这个本就脆弱敏感的少爷彻底击垮了。他仿佛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周身弥漫着浓重的、近乎实质的自我毁灭的气息。

百合子则坐在他旁边,眼睛肿得像桃子,不住地低声啜泣。看到丙进来,她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哽咽地喊了一声“嫂子”,泪水流得更凶了。这个曾经天真烂漫的少女,如今被接连的噩耗打击得只剩下恐惧和无助。

丙走到他们面前,将手中的离婚协议轻轻放在了瑞人面前的茶几上。纸张与木质桌面接触发出的轻微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异常刺耳。

瑞人缓缓转过头,目光迟钝地落在协议上“离婚协议书”那几个刺眼的字上。他像是被烫到一样,身体猛地一颤,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那是混合着难以置信、痛苦和一丝被抛弃的愤怒的光芒。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颤抖,“父亲……父亲刚走,尸骨未寒……你就要……离开?”他抬起头,死死盯着丙,眼中充满了血丝,“丙……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吗?你就不能……不能等一等吗?”

他的质问里带着绝望的哀求。在这个他最脆弱、最需要支撑的时刻,他潜意识里仍然将丙视为最后的依靠,哪怕他们之间的夫妻关系早已名存实亡。

丙迎着他的目光,眼神平静无波,没有愧疚,也没有不耐,只有一种彻底的、近乎残忍的清醒。

“瑞人,”她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我今日来,正是为了做一个了断。拖延没有任何意义,只会让彼此更痛苦。”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这间充满颓败气息的屋子,继续说道:“我希望你明白,自嫁入野宫家以来,我井上丙,已倾尽所有,试图挽回这个家族的颓势。我打理家计,周旋于各色人等之间,甚至不惜以身犯险。我付出的,远超过井上家当年欠野宫家的恩情。我问心无愧。”

她的语气里没有炫耀,也没有抱怨,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这个事实,却像鞭子一样抽打在瑞人心上。

“至于现在的结果,”丙的目光重新回到瑞人脸上,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叹息,“并非我所愿,但也并非我一人之过。一个家族的倾覆,原因复杂。你们扶不起,我尽力了,仅此而已。如今选择离开,于我而言,是无奈,也是必然。”

“无奈?必然?”瑞人像是被这两个词刺痛了,猛地站起身,身体因为激动而摇晃,“你说得轻巧!父亲死了!家也快散了!你现在要走,和那些见风使舵、落井下石的小人有什么区别?!你有时候……真的很绝情!”最后那句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哭腔,像一个被抢走最后一块糖的孩子。

丙静静地看着他失控的样子,等他稍微平静一些,才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冷静:“瑞人,评价我是否绝情,毫无意义。你现在该想的,不是指责我,而是你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的目光转向一旁哭泣的百合子,又回到瑞人身上,语气变得严肃而锐利,像一把手术刀,剖开血淋淋的现实:

“听着,瑞人。你的父亲不在了,你的母亲卧床不起。这个家,现在只剩下你和你妹妹还能动弹。你是野宫家现在唯一的男人,是百合子和你母亲最后的指望。”

她向前一步,逼近瑞人,目光如炬,直刺他内心最软弱、也最不堪一击的地方:

“我知道你有自毁的倾向,觉得活着太累,不如一了百了。我太了解你了。”她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洞察,“但是,如果你现在选择去死,那才是真正的懦弱和自私!你死了,百合子怎么办?你那个病倒在床的母亲怎么办?让她们两个弱女子在这吃人的世道里自生自灭吗?那你野宫家,就真的彻底完了,连最后一点骨气都不会剩下!”

她的话像重锤,狠狠砸在瑞人心上。他脸色煞白,踉跄着后退一步,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丙精准地击中了他的要害——他那点可怜的责任感,以及对妹妹残存的保护欲。

“别让我看不起你,瑞人。”丙的声音低沉下来,却带着更重的分量,“真正的挑起大梁,不是守着华族的空架子,而是活下去,想办法活下去,保护好你该保护的人。如果你以后能靠你的画作养活家人,让百合子过上安稳的日子,那才是真正的男人,才是真正继承了野宫这个姓氏的担当!”

这番话,既是警告,也是激将,更是丙留给这个她曾试图引导、却最终无力回天的“丈夫”,最后的一点算是善意的提醒吧。她终究不希望看到他和百合子走向更悲惨的结局。

说完,她不再看失魂落魄的瑞人,转向泪眼婆娑的百合子。

“百合子,”她的语气缓和了一些,带着一丝难得的温和,“你哥哥现在需要你,这个家也需要你。你帮他一起撑住这个家。以后的路,会很难,但总要走下去。”

百合子用力地点着头,泪水却流得更凶了。她知道,嫂子这一走,就是永别了。那个曾经给她带来过保护和温暖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丙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也做了。她最后扫了一眼这个曾经承载了她数年光阴、也耗尽了她无数心力的地方,心中一片平静。恩怨已清,再无牵挂。

她转身,毫不留恋地向门外走去。在回廊的转角,她看到了一直垂手侍立、一言不发的藤田管家。藤田是这座宅邸里唯一坚守到最后的人了。

丙停下脚步,看着藤田。她的目光是带着一种平等的、甚至可以说是同事之间的尊重。

“藤田先生,”她开口,语气郑重。

藤田浑身一颤,躬身道:“少……丙小姐。”

丙看着他,真诚地说道:“你是对这个家最为忠心的人,自始至终,不离不弃。这一点,我一直都很清楚,也很尊重你。”她微微颔首,“很可惜,我们不能继续共事了。”

“共事”这个词,让藤田愣怔了一下,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涌上心头。他伺候了野宫家一辈子,从来都是被呼来喝去的“下人”,何曾被人如此平等地对待过?何曾有人肯定过他的“忠心”是一种值得“尊重”的品质?丙的话,像一道光,照亮了他卑微忠诚的一生,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被理解的感动。

“丙小姐……”藤田的声音有些沙哑,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深深的一躬。

丙点了点头:“就送到这里吧。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多谢。”

说完,她毅然转身,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出了野宫家的大门。。

黑色的汽车静静停在野宫家凋敝的门庭前,与周遭的破败格格不入。斯波纯一派来的司机恭敬地拉开车门,等候着丙。然而,比这辆象征着新起点的汽车更引人注目的,是不远处倚在一辆线条流畅、造型相当新颖别致的黑色进口轿车旁的身影。那身影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暗色西装,但最扎眼的,是他那一头在午后阳光下如同燃烧火焰般的红发。

杨。

他显然已经在此等候多时,姿态慵懒地靠着车门,仿佛这里是他的私人领地。午后的斜阳将他红色的发梢映照得愈发耀眼,也为他周身那股玩世不恭的危险气息镀上了一层慵懒的金边。看到丙走出来,他熔金般的眸子立刻捕捉到她,饶有兴致地扫过她那一身与华族宅邸诀别的黑色西装,最终落在她平静无波的脸上,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他直起身,缓步迎了上来,恰到好处地挡在了丙与斯波的车之间,那抹红色在灰败的背景中显得格外刺目。

“真是令人感慨的场景啊。”杨的声音带着他特有的、磁性中夹杂着几分轻佻的腔调,在寂静的午后格外清晰,“没想到,曾经支撑着野宫家最后体面的少夫人……不,瞧我这记性,”他故作恍然地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笑容加深,“现在应该称呼您为井上丙小姐了……竟然真的如此决绝,说走就走,毫不留恋。”

他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丙身后那座死气沉沉的宅邸,语气中的玩味更浓:“真岛那个阴郁的家伙,临走前可是煞费苦心,给您……或者说,给野宫家,留了一份‘大礼’。我原以为,以您的……嗯……‘习惯和好奇心’,一定会忍不住拆开看看,查个水落石出。没想到,您竟然连包装都没兴趣拆,就直接转身离开了。”他摇了摇头,发出一声似真似假的叹息,“真是……一次又一次地出乎我的意料呢,井上丙小姐。”

丙停下脚步,平静地迎上他审视中带着强烈探究意味的目光。对于杨的出现,她并不十分意外。这个以他人痛苦和挣扎为乐的男人,怎么会错过野宫家彻底崩塌、以及她正式脱离的这个“精彩”节点?

“杨先生的消息总是这么灵通。”丙的语气疏离而客套,听不出喜怒,“至于真岛先生留下了什么,那是野宫家需要面对的事情,与我无关了。”

“无关?说得好,说得真好。”杨低低地笑了起来,向前逼近了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身上那股混合着麝香与冷冽草木的气息瞬间变得具有压迫感。他微微俯身,熔金般的眸子紧紧锁住丙的眼睛,仿佛要透过她冷静的外表,看穿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那么,既然您现在与野宫家再无瓜葛,”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磁性,却又清晰地透露出狩猎般的兴奋,“也就是说,您现在是自由的,单身的一位美丽女士了。对吗?”

他不等丙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笑容变得邪气而势在必得:“按照这个时代的规则,一位单身的、充满魅力的女性,自然是可以被追求的。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刻意拖长了语调,目光灼灼,“我杨,也可以……加入追求者的行列,有幸赢得您的青睐呢?”

这番话,与其说是告白,不如说是一场**裸的宣战和挑衅。他将丙物化成了一个“可被追求”的标的,一个他感兴趣的新“猎物”。尤其这猎物,还是被他的老对手真岛芳树“标记”过、并让他屡屡受挫的独特存在。得到她,摧毁她那份令人着迷的冷静与骄傲,无疑会成为他对真岛最完美的胜利,也是他能想象到的、最具刺激性的游戏。

丙静静地听他说完,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羞恼,也没有丝毫的动摇。她甚至微微弯起了唇角,露出一抹极淡的、仿佛在听什么有趣笑话般的弧度。然而,她的眼神却冰冷如初融的雪水,没有丝毫笑意。

“杨先生,”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一把淬了冰的薄刃,轻轻巧巧地划清了界限,“我想您可能误解了什么。单身,并不意味着失去选择的权利,更不意味着……失去了设立门槛的资格。”

她微微抬起下巴,目光清冽而锐利,直直地回视着杨那双充满掠夺性的金眸:“在这个时代,或者说在任何时代,一位女士的单身状态,只代表她拥有了自主选择伴侣的自由,而并非代表她向所有人敞开了可以被‘追求’的大门。是否给予追求的机会,选择权在我,而不在您,或者任何其他自以为有资格的人。”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近乎怜悯的提醒:“所以,‘不是谁都可以追求一个单身女性的’——这点最基本的社交礼仪和对他人的尊重,希望杨先生能够明白。毕竟,体面人,总该有些体面人的样子,您说对吗?”

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带着十足的蔑视和毫不留情的反击,迎头浇在了杨的脸上。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眼底深处那玩味的光芒被一丝阴鸷所取代,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因他骤然冷却的气场而凝固了几秒。然而,仅仅是几秒之后,杨忽然又低低地笑了起来,这次的笑声里,却充满了更加浓厚、更加扭曲的兴趣和兴奋。

“好,很好……”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看着丙的眼神,像是一条发现了更有趣猎物的毒蛇,“井上丙,你总是能给我惊喜。越是难以攀登的高峰,征服起来才越有快感,不是吗?我们……来日方长。”

说完,他不再纠缠,深深地看了丙一眼,仿佛要将她此刻冰冷倨傲的模样刻在心里,然后转身,优雅地拉开车门,坐进了那辆黑色轿车。发动机发出一声低吼,车辆平稳地驶离,消失在街角。

丙站在原地,眼神依旧平静。她知道,杨不会就此罢休。但她无所畏惧。她拉开车门,坐进斯波派来的汽车。

“开车。”她平静地吩咐道。

汽车缓缓启动,驶离了这片充满悲伤与阴谋的废墟,驶向一个未知的、但由她自己主宰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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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 38 章

综主蝶之毒华之锁,华丽一族——星路煌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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