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岂有此理!
郑云岫气得胸口起伏,好一阵都说不出话。
就在这时,传来马蹄的“哒哒”声。
片刻后,只见郑云熙的身影破开身后的灌木丛,出现在二人面前。因急着赶来,还在微微喘着气。
待看见温酒与郑云岫,她似乎怔愣一瞬,却又很快调整表情,驱马上前,关切道:“云姐姐,我方才听到你尖叫,可是出什么事了?——呀,姐姐,你怎么流血了?”说着,便持缰再往前,递出自己的帕子。
许是在原地逗留太久,郑云岫的马忽地深深喷出一阵鼻息,脑袋不耐烦地胡乱甩了甩。
郑云岫冷不防险些被它晃倒,忙猛地一拽缰绳,才稳住身形。
她自觉又失了面子,不免将怒火全都转到了郑云熙身上,劈手将面前的帕子打落,怒瞪她一眼:“惺惺作态!谁要你的帕子?”
说罢,一夹马腹,策马向山坡下奔去。
“……”
温酒冷眼看着郑云熙怔在原地,咬着唇,一副十足可怜的样子,一言不发地掉头往反方向而去。
分道扬镳后,温酒又陆续遇见了几名同窗。
不多时,林间传来一声鼓鸣,几人遂结伴而返。
将猎物交上,女郎们便三三两两地返回高台上等候结果去了。
温酒刚落座,便有宫人端了铜盆上前替她净手,奉上茶点。
四月,樱桃正当季,小巧玲珑的果子在冰里湃过,个个冰凉可口。
温酒坐在薛思靖和孟绾的中间,捧着盘子与二人分食。
“乐之,你何时换了玉韘?”这时,薛思靖忽然握起她的手,端详片刻,瞪大眼睛,“这不是……”
“呀,这是上好的丹石料子做的,一准是萧将军从凉州带回来的,是不是?”孟绾也凑上前看,十分羡慕道,“怀卿,你也有哥哥。要是我也有一个哥哥就好了……”
想起自家兄长,薛思靖眼睛一翻:“有个哥哥简单,有个这样的哥哥却是千难万难。”
前座的萧芃闻言,忍不住勾起唇角,身侧此时却传来煞风景的窃笑声。
原是温其光今日千求万求央得母亲把自己放了出来,正和镇北侯世子头对头地凑在一起,不知笼袖在悄悄看着什么。
萧芃凉凉斜去一眼:“你嘴里生疮了?抽噎什么?”
温其光轻咳一声,低眉顺目地拉着镇北侯世子坐正。
他神色分明有鬼,温酒眯起眼睛,扒住椅背问道:“二哥哥,你袖里鼓起来的是什么?”
温其光心中暗暗叫苦,面上却不得不作出一个笑脸来:“没什么,没什么。”
“笑得比哭还难看。你又弄鬼!”温酒怎会看不出,手掌朝上一摊,道,“趁早拿来,别累我亲自动手!”
二人好一番拉扯,萧芃才忆起,前世大约就是在这个时候,温酒在寄给自己的书信中提及温其光趁四月试外出,将叔父的宝贝蛐蛐拿来炫耀,回去险些被打个半死。
只是,那封书信中还写了另一件事……
他心头一滞,扭头看向不远处的李鹭引。
只见她正凭栏而望,与方才召自己前去时的神情并无二致。
也是这样俯视林间,而后高深莫测地同他说了句:“好戏开场了。”
这就是她说的好戏?
“哥哥?”温酒察觉到萧芃走神,正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萧芃却抬手将温其光一拽,正正好遮住她的视线。
温其光吓得大叫:“诶!诶!我的亲哥!你别抢——别——”
却在这时,场下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声。
众人皆止了笑,惊疑不定地互相看向对方。
“场下何故鸣哨?”不远处,李鹭引皱起眉,“南星,你着人去问一问。”
不多时,一个小内侍满头大汗地从台阶滚上来,连顺了两口气,才惊惶道:“回禀殿下,方才鼓鸣三声仍不见郑姑娘归来,奴婢们便往林间找去,才在山坡下寻见了她……”
李犀月闻言,四下一望,果真不见郑云岫、郑云熙姐妹的身影,脸色一白,胸中心跳如鼓,不由失声打断他:“你说什么?!”
那小内侍吓了一跳,脑袋垂得更低:“奴婢等不知是马发了凶性,还是什么旁的缘故,郑姑娘竟从马背上摔下来,昏……昏迷不醒。太医已赶过去了,还望诸位殿下前往定夺。”
“这……”李鹭引快速地瞥了康王一眼。
康王只觉额角狂跳,接下话茬,语气不免带了几分厉色:“说清楚!哪个郑姑娘?”
“回殿下,是,是……郑云岫姑娘……”
承恩侯夫人瞬时便晕了过去。
李犀月更是怒不可遏,一掌拍在案上,震得盘中樱桃“骨碌碌”滚了一地:“岂有此理!父皇养你们难道是来吃干饭的吗?!连几个女郎的安危都看护不了!云姐姐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们个个都要砍头!”
说罢,顾不上磕头求饶的小内侍,气冲冲地领头往台阶走去。
李鹭引却将眉头一皱,问道:“郑云岫受了伤,郑云熙为何也不知去向?”
“回殿下,正是郑二姑娘久等而不见郑姑娘,才疑心她是不是出了事。”那小内侍道,“说起来,人还是这位二姑娘找到的呢。”
“你方才说人是在山坡下寻得的,是哪个山坡?”温酒忽道。
“就是林子东面,靠近竹林的那个陡坡。”
康王刚着人安置好承恩侯夫人,闻言,目光不由得落在温酒身上:“温姑娘何出此言?”
“回康王殿下,”温酒不疾不徐道,“我与郑云岫在林中有一面之缘,分别之时,她便是沿东面的山坡而下,当时郑云熙也在场。”
“带路吧。”李鹭引看向仍在地上跪着的小内侍,又道,“萧将军久在军中,想必十分熟悉马的秉性,你与乐之也随我一道前往罢。”
*
事态远远比温酒想得还要严重。
一行人走到山坡下,郑云熙正跪在李犀月面前,不知说些什么。
因郑云岫不便移动,内侍们便在山坡上暂搭起一个棚子,棚内一个小童正蹲在炉旁煎药,而一位年轻太医则跪在她身侧,替她处理伤口。
当看见郑云岫被刮出丝丝血痕的脸和包裹起来的右眼,温酒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
后背却被稳稳扶住。
萧芃牵住她的手,将她拉近自己身前,低声道:“若是害怕就别看。”
感受到手心源源不断传来的热源,温酒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摇摇头。
任谁看见一刻钟前还颐气指使地同自己说话的人,此刻却这样毫无生气地躺着,也会感到心惊。
萧芃心中却一阵酸涩:前世他远在凉州,温酒寄来的书信里多半都是和他分享一些趣事,关心他的近况,极少提及自己的烦恼。
唯有这一件事不同。
她在信中写道,承恩侯独女在四月试中出了意外,因右眼受损,不能受日照刺激,从此深居简出,不再出门了。
她说,“原来那样鲜活的一个人,只因名利相争,变成这个样子。”
萧芃不清楚内情,而如今身在局中,却也看出这场意外来得蹊跷。
只是心中不免恼怒李鹭引的隐瞒。
“裴太医,如何?”另一侧,康王强压下胸中烦躁,开口急切道,“可有伤到要处?”
“回殿下,郑姑娘摔断了一只腿,需得一些时日精心调养,恢复却不难,”裴君行一向直言不讳,“脸上的伤也不要紧,就是这右眼恐怕从此……”
正在这时,李犀月忽然冲上前来,口中嚷着:“温乐之!你好歹毒!”
她掌中握着一支马鞭,抬手一扬,那长鞭便要向温酒当头落下——
温酒躲闪不及,一只有力的手臂却拦住她的腰,往自己怀中一带,侧身避开。
睁开眼,便见萧芃左手横在她面前,稳稳将鞭子攥在手中。
他面色沉沉,语气带着愠怒:“公主这是何意?不分青红皂白便挥鞭向臣的妹妹,岂非折辱?”
李犀月想扯回鞭子,却动弹不得,不禁更加恼怒:“她害了云姐姐,我还打她不得了!”
康王箭步上前缴了妹妹手中的鞭子,喝道:“光华,休得胡闹!”又转向萧芃,“萧将军见谅,光华自幼与逸君感情极深,方才想必是一时情急才做出此等举动,还请……”
“好一个一时情急。”
萧芃气极反笑,目光渐冷。
前世,康王也是顶着这一张温文尔雅的脸,放低亲王的身段,登门求娶温酒,在父亲和自己面前保证发誓会爱重妹妹,护她一世安稳,结果呢?
他为国镇守边疆,多次请旨皆不予归,最后等来的却是叛军破城的噩耗、妹妹的死讯!
“看来光华禁足一月,还未静下心来,”此时,却见李鹭引上前,“今日骑射考是为后宫遴选女官,若乐之有错,自该当罚;若她果真清白,公主却当众鞭笞了朝廷命官之女,岂非令父皇蒙羞?还请皇兄秉公处置。”说罢,握住温酒的手,将她拉近自己身边。
温酒朝李犀月福了一福,不卑不亢道:“光华殿下指认臣害人,敢问凭据何在?”
“好,你既然要凭据,我也叫你死个明白,”李犀月一把将郑云熙拽上前,“你来说!说清楚你都看见了什么!”
郑云熙似乎被这一番争执吓得不清,声音细若蚊呐:“回殿下,方才我在林中,忽闻姐姐远远传来一声尖叫,赶到时,便看见姐姐在与温姑娘争执,二人脸色十分难看……我本想上前劝阻,姐姐却将我斥责一番,掉头往山坡下而去……”
“我素来知道姐姐秉性,便不敢再跟。分别不久,我听见鼓鸣,便向场外赶去,在一旁等候姐姐。谁知半晌不见姐姐身影,我才觉得不好,赶紧遣人随我去寻,果然在山坡下看见姐姐……”说着,郑云熙啜泣一声。
“我与郑云岫争执不假,只是她离开后,我便往西侧湖边而去了,之后遇上了自明和令仪,一同猎了几只兔子,闻得鼓鸣便离开林间。我自问心无愧,可敢问郑二姑娘,你与郑云岫分别后,又去了何处,遇见了什么人?”
温酒说罢,轻笑一声,眼神落在郑云熙身上:“毕竟我与郑云岫之间,似乎没有直接利害关系,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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