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冯霏霏(三)

“对了,你听说过‘追蛇理论’吗?”江洄忽然转移了话题:“‘追蛇理论’就是......”

“被毒蛇咬伤......应该先急救......咳咳,而不是去追赶毒蛇,咳咳,企图消灭它。”

江洄眼睛一亮:“你听说过?这是一个心理学理论,你对心理学感兴趣吗?”

他看见冯霏霏脖子上缠绕的纱布,把纸笔放在她膝盖上。

冯霏霏写:“我妈妈的工作有时会用到一些心理学知识,我看过几本书。”

江洄声音里染上了欢快:“这么巧,我爸爸妈妈都是心理学方面的学者,我爸爸在研究院所,妈妈在学校里教书,我从小就看过很多这方面的书,你看过费洛伊德的书吗?”

冯霏霏在纸上写:“《梦的解析》《歇斯底里症研究》。”又在《歇斯底里症研究》后面画了一个小桃心。

“第一本更出名,但我也更喜欢第二个。”

冯霏霏写:“卡尔·荣格?”

江洄说:“实际上,我更喜欢他!就像爱德华·墨菲说的,费洛伊德看到的是浩瀚的力量横扫一切,但人世不免罹难。但卡尔·荣格却看到了一种鼓励,可以让人们自由、无阻地朝着那个神秘的方向前进。”

“《金花的秘密》你读过没有?”

冯霏霏点头。

“‘不生不灭,无去无来’,不必消耗自己做过多无意义的事。从关注外界到关注内心,和‘追蛇理论’的底层逻辑,其实是一样的。”

“人被毒蛇咬了,第一反应当然是要先包扎,只顾着去追赶毒蛇、打死毒蛇,放任伤口不管,那人也会被毒死。事情已经发生了,先想办法补救,说不定就会发现,一切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糟糕。”

冯霏霏看了他一会儿,神色放松下来,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扬起。

江洄看见她笑了,也松了口气:“我很喜欢心理学,我觉得它为我解决问题提供了一个方向。但我已经很久没有跟人说起这些了,也很久没有看过什么书了。”

冯霏霏目光一动,她也很久没有和人谈起过这些了,读书更是没有。

但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吃过晚饭,一家人围在一起读书,读累了,妹妹就去拉一段大提琴,她去弹钢琴给妹妹伴奏。

却在这时,她回想妈妈曾经说过的话:“霏霏,你知道劝说中,高明的做法是什么吗?就是让对方察觉不到你是在劝说。对方会和你谈得来,你的每一个喜好对方都有回应。”

“但这往往不是说对方和你有相同的喜好,更常见的情况是,对方在向下兼容你。对方的世界远比你大得多,你只是他世界中的一小部分,他当然可以只用这一小部分和你谈得来。如果换个人,换一小部分,对方也能谈得来。这样的人通常很危险,会带着你往他的节奏上靠。”

笑意顿时消失了,冯霏霏用警惕地目光打量江洄。

江洄不解:“怎么了?”

但他随即就想明白了:“你是觉得我怀有目的地接近你?”

冯霏霏攥紧手心,不敢把惊讶和恐惧表现在脸上。在孤儿院的时光,她早就学会了把情绪藏在心里。

越是表露出来,越是会被人抓住,越是会被人拿来放大,作为攻击自己的武器。

江洄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好吧好吧,我现在说没有目的,第一你不会相信,第二这也不是实话。对,我确实在接近你,观察你。”

冯霏霏瞳孔轻微缩了一下,没想到他会主动承认,她在纸上打了个问号。

江洄靠近了她一些,压低声音:“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的其他人都有点古怪?”

“我知道这里都是因为一些精神问题被送来的患者,但精神问题往往不是原发的,而是继发的,比如说受到刺激,引发的一些精神异常。想要治疗这种异常,就要找到刺激的根源。”

“这些人找不到根源。”

冯霏霏写:“为什么找不到?”

江洄说:“你是不是认识一位姓杜的先生?是做房地产开放的。他右手小指缺了一截,是以前在工地留下的工伤。”

冯霏霏瞪大眼睛,谨慎地点了下头。

江洄若有所思:“果然,这里的人都和杜先生有关系。我也是,我和他的女儿小雨认识,上小学时,我们是同班同学。”

冯霏霏仔细观察他。

“我在想,他把我们带到这里来,到底要做什么。”

“你们两个干什么呢?吃不吃饭?别在这里闲聊。”护士注意到冯霏霏和江洄在角落里聊天,上来驱赶。

江洄转身,彬彬有礼:“我们这就去吃饭。护士,您拿给我们的药被我们不小心碰洒了,可以再给我们拿一些吗?”

护士竖眉:“没有多余的,想办法自己解决!”

最终江洄还是想到了办法,给冯霏霏拿到了新的药。他和冯霏霏坐在一起,给她打了汤,帮她把馒头掰碎,泡得软了暖了,再吃。

冯霏霏悄悄问他:“你在家里经常做饭吗?”

江洄摇头:“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做饭。怎么样?”

味道肯定不怎么样,但冯霏霏不愿打消别人积极性,点头说好吃。

江洄悄声说:“觉不觉得,有点像吐的。”

冯霏霏瞪了他一眼,发现他在憋笑,促狭地眨眨眼:“这么熟悉,难道你以前经常吃吐的东西?”

江洄:“......”

这时的江洄只有十几岁,脸上还有没消下去的婴儿肥,配上这副无奈的表情,格外有些可爱。

一阵温柔的暖意在心中蔓延开来。

康复室。

医生会给这患者播放一些舒缓的音乐和电影,有助于缓解精神紧张,达到放松神经的效果。

屋里点了熏香,开着暖风。

每个人有一张沙发,扶手旁边有一张小桌子,上面摆着水和面包,可以随时吃喝。

一开始的音乐节奏舒缓,冯霏霏闭上了眼睛,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姐姐弹钢琴,妹妹拉大提琴,爸爸会打架子鼓,妈妈对乐器一窍不通,但她是最忠实的听众。

“冯霏霏......冯霏霏!”她被人摇晃醒。

睁眼看见江洄站在面前,周围的人都离开了,她也准备起身。

江洄把她按在沙发上,不让她站起来:“你有什么感觉?”

冯霏霏睡眼惺忪,人还没清醒过来:“有点疼?”

江洄立刻松手,冯霏霏这才反应过来:“我睡了一觉,感觉很放松,现在有点冷。”

江洄把自己的外套脱下给她:“感冒别加重了。什么时候睡着的?”

“刚放音乐没多久吧......”

江洄示意她看其他人,冯霏霏抬起头,只见每个人都是一副表情麻木,四肢怔愣,像是被抽去了灵魂,变成了提线木偶一样往外走。

冯霏霏打了个寒噤。

江洄双眼环顾四周:“你睡着了没有听见,醒来觉得很放松,这是睡觉的正常反应。但他们听完音乐看完电影后就变成了这样,原本帮助放松的电影,真的能帮他们放松吗?”

冯霏霏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些人。

这时,护士又从不远处走来,江洄压低声音飞快说:“装成他们的样子。”

不需要他提醒,冯霏霏已经变得一脸麻木,呆愣愣地从沙发里起身,手脚不协调地往外走。

“杜先生?”冯霏霏言简意赅地问。

江洄点了下头:“我父亲和杜先生原本是好友。后来小雨......小雨出了事,杜先生的房地产公司也出现了状况,整个人有些......不太好。他为了小雨,开始做一些医药产业的投资,学了些医药方面的知识。我父亲帮他介绍了关系,他读了个心理学的学位。”

“几年前我父母在一次意外中去世了,过了一阵,我帮父亲整理遗物和注销身份时收到了研究院寄来的一封邀请函,邀请我父亲去参加学术研讨会。他们可能还没收到消息,我准备给他们回信说明。”

“我便仔细阅读了一遍信函,你猜我看到了什么?我看见在邀请专家一栏,出现了杜先生的名字。他原本不是学这个专业的,他为什么会对心理学这么感兴趣?如果说为了小雨,也不至于做到这个地步。”

“我怀疑,他是想研究什么东西,我们很有可能是他的实验体。安定康复中心不是咱们的最终目的地,我又一次听见杜先生说‘都送他们去公寓’,不知道是哪里的公寓,公寓里是做什么的。总之,你多加小心。”

冯霏霏忽然停下了脚步:“这个‘公寓’,我听我爸妈提起过。他们在出事前的一段时间经常提到‘公寓’这个词。我以为那是他们的工作。”

江洄拉着她继续往前走:“那么‘公寓’就是个很重要的信息。你还知道什么‘公寓’的信息吗?”

冯霏霏摇头。

“所以杜先生实验我们的目的是把我们送进公寓?那么送进公寓的标准是什么?冯霏霏,你昨天没吃什么东西对吧?”

冯霏霏轻声说:“这几天一直都没吃,吃不了。”

江洄点头:“食物是个变量,但不是决定性的变量。因为别人做的其他事你也没做。”

安定康复中心的康复治疗:每天早中晚三顿饭,上午是诊疗,下午是音乐和电影治疗,晚上休息,熄灯时间在九点。

江洄语气变得郑重:“冯霏霏,你愿意相信我吗?”

冯霏霏不解地看着他。

“是这样,我来的不算特别早,但在我后面也还有几个人进来。他们进来的时候都是好好的,可没过一天就变成了这副模样。我想不出来问题出在哪里,直到你进来,你至今还没有变成和他们一样,所以我对你很感兴趣,我一直在观察你。”

冯霏霏心中一动,但她压下了这种古怪的感觉,表情冷淡:“你最好的观察对象是你自己。”

江洄挠了挠脸:“这个,我也想,但我不具备参考价值,因为我有一个额外的治疗,叫做颅磁核电刺激疗法。我和杜先生的关系特殊,他不太想让我立刻疯掉,大概是想留着我慢慢折磨。”

“这个办法是有些危险的。我想咱们既然想逃脱作为实验样本的命,就得把自己先变成样本,看看对方到底在我们身上实验了什么,才能阻止实验。”

“我想救所有人。”

冯霏霏盯了他一会儿,叹气:“很难。”

江洄点头:“我知道,但我想。”

他眼中闪烁着坚韧的光芒,走廊的灯光,将他的影子照得像一座如如不动的山。

冯霏霏沉默了好一会儿,抬起头,坚定地说:“我帮你,我可以成为你的实验样本。”

江洄“啊”了一声:“不是不是,你误会了,我来当样本,你来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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