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克从昏迷中醒来时,已经是翌日清晨。
他焦急地抬起手臂,想看看伤口有没有中毒的迹象。然而奇怪的是,玻璃一样的伤口已经消失,好像从来都没有受过伤。
“徐道长,徐道长?”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沈克勉强转身,看到有人蹲在昏迷的徐世初身旁。此人穿着粗布长衫,戴着一副老式眼镜,看起来像个账房先生。沈克觉得,他最近好像在哪儿见过此人。
那人也发现了沈克,只见他几步跑了过来,蹲下身问:“这位小兄弟,你还好吧?”
沈克觉得全身困乏,昨晚他大概在冰凉的地板上躺了一夜,实在是很惨。
沈克勉强抬头问:“阁下是……”
“在下姓乔,乔看山。”乔看山一边说,一边把沈克扶了起来。
“哦,是乔公子!”沈克总算想起,这个人他在百乐门见过,正是酒局上的乔公子。只是那时的乔公子,梳着油光发亮的小背头,穿着崭新的西装,实在和眼下这身穷酸的打扮相差甚远。
“怎么?我们以前认识吗?”乔看山一脸疑惑。
“没有没有,就是听我们东家提起过你,话说乔公子,你这一身还挺朴素。”沈克笑道。
“当然了,财不可外露嘛,世道艰难,谁知道会不会遇到骗子和土匪。”乔看山小声道。
“也是也是。”沈克说着,心里却乐了。
如果曹余庆有此人这般精明,多半就不会遇上我这个骗子了。
“乔公子这么早来这里干嘛?”沈克问。
乔看山道:“我来找人,对了,你们两个怎么躺在这儿?”
这时,徐世初也迷迷糊糊爬了起来。
乔看山连忙追过去问:“徐道长,这栋宅子很棘手吗?怎么连您也这样了?”
“这栋宅子还是放弃吧,我们能活着出来已经很不容易。”徐世初也是很耿直。
沈克急了,徐二爷怎么随口就砸自己家招牌呢?
没等沈克过去解释,乔看山顿时叹气道:“唉,我就说曹余庆这个小混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徐道长,你能替我说说他吗?他总是这么莽撞,早晚是要出事的。我早就说约几个相熟的人出来商量商量,大家合力出钱,就算这栋宅子赔在手里,也有人分担风险,可是他呢,唉……”
徐世初已经向外走去,乔看山跟在身后一直啰啰嗦嗦地说着。
“道长道长,我知道曹余庆特别听您的话,您一定要跟他说……”
徐世初却是一言不发专心走路,显然是不想管别人的闲事。
沈克看不下去了,把乔看山拉过来小声道:“我们徐道长正在那修仙呢,别打扰他了,你有什么事儿尽管跟我说,我帮你转达也是一样的。”
“好好好,不知小兄弟怎么称呼?”乔看山忙问。
“在下沈克。”
“失敬失敬,原来是沈道长,育婴堂居然要劳烦两位道长一起过来,一定很难搞。”乔看山道。
“还好吧,叫我沈克就好。”
“我今天原本是来找一个人的,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位电工?”乔看山终于说到了正事。
“这个……此人多半凶多吉少。”沈克凑到乔看山近前,小声说,“我们昨晚发现里面有一具尸体。”
“唉,我就说,这栋宅子凶险至极,出手前一定要小心谨慎。前两天我本来想请那位电工来检查一下这里的电路系统,没曾想……”乔看山一阵唉声叹气。
“检查电路?”沈克问。
“对,我之前在公董局查到这里已经铺了电线,如果尚能使用的话,也算是节约了一笔改造的成本。就算电路坏掉也没事,我还能跟卖家压压价,谁知道曹余庆那个小混蛋出手那么快,一个人就把这么贵的一栋凶宅买下来,现在好了吧,砸在手里了吧。”乔看山又开始跟沈克啰啰嗦嗦。
呵呵呵……
沈克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过,乔看山居然会提前去公董局查询这里的信息,倒是十分谨慎。
“算了,赔了就赔了吧,反正他们曹家有钱呗。”乔看山还在摇头叹气,“沈克小兄弟,你和徐道长,一定要帮我劝劝曹余庆,这里是上海,不是太古,没有人会罩着他了,他在租界里无权无势,偏偏还守着那么多的银子,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谁都可以吃的小肥羊嘛!”
“嘻嘻嘻嘻,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沈克在心里偷笑,却不敢说出来。
“是,他现在是人多枪多,一般的小混混不敢欺负他,可是青帮的人早就盯上他了!你想想,他带着这么多人,这么多条枪,浩浩荡荡杀进租界里,不知道的,以为他要跟青帮抢地盘呢。你跟他说一定要低调低调,不要太引人注目,就是青帮放过他,上海滩遍地都是骗子,难保不会打他的主意。”乔看山继续道。
“好的我会提醒他的。”沈克擦汗。他已经遇到我这个骗子了呀。
“我真是很担心他,会像他的两个哥哥一样,遇到骗子,被人家骗得倾家荡产不说,最后还卷了老爷子的钱跑了,曹家就剩他这么一个小儿子了,他要争气呐!”乔看山连连摇头。
“哈哈,他的两个哥哥卷了老爷子的钱跑路了?”沈克直接笑了出来。
原来曹余庆的两个哥哥比他还要好骗?
“可不是嘛,连我都觉得很意外,曹余庆的两个哥哥没有他那么笨,大公子和二公子都是很有头脑的人,他俩把曹家的南北商路经营得有声有色。只是后来闹战祸连年,曹家的商路都断了,他俩不知怎么,认识了几个广州的读书人,唉,这些人虽然自称是读书人,我看倒像是骗子。”乔看山愤愤然道。
“这个,当骗子也是要读书的嘛。”沈克擦着汗,有点心虚。
“这些人不读圣贤经书,偏偏读一些什么物理自然之类的歪书,可是曹家两兄弟好像被他们迷了心窍,竟然把商号关了,把所有银子都拿去广州办学堂,你说这是什么事儿。”乔看山啧啧道。
“办学堂……也算是一门生意吧?”沈克问。
“生意个鬼,他们根本不收学费,考试合格的学生还会补贴路费,你说这不是糟蹋银子吗?我问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曹家的生意怎么办,你猜他俩怎么说?他们说,只有办学堂、开民智,商路以后才会畅通,曹家的生意才可以越做越好。这,这……根本就没有关系嘛。”身为一个精明而算计的商人,乔看山觉得他们的做法简直难以理喻。
“哇,还有这种新骗术?”沈克努力学习新知识。
“反正两位道长一定要跟曹余庆说,千万不要像他的两个哥哥一样,再被这帮人骗了,老曹家早就经不起折腾了。而且,最麻烦的是,我根本不能跟曹余庆说这些,他总觉得我在说他两个哥哥的坏话,还会骂我思想不够进步。”乔看山焦急道。
“好,好的。”沈克只觉得,乔曹两家的少爷们都挺有意思。
“我也是乔家的老三,上面还有两个只知道花天酒地的哥哥,整个乔家的担子都压在我一个人身上。曹余庆的恐慌与无助,我是很理解的。别人认为我们生来好命,只要不贪图我们的钱财,我就很感激了。我只有曹余庆这一个朋友,真不希望他出事啊。”乔看山叹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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