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他们每个月都来找你麻烦，你还让我放心，说没事没事，不是就出事了吗？万一被烫伤怎么办呀，还好汤是温的……”

“跟无赖是没办法讲道理的，下次他们再来欺负你，我就要他们好看！”

“我说真的呀，你别笑！”

……

“幸好有宋老师和魔法师在，他们在你身边我就安心多了，以后等我不在了，也会有人保护你……”

言若絮絮叨叨，自踏入自己住的这栋公寓起就像老妈子一样自言自语。

电梯上升至十七楼停下，迈出电梯的瞬间，江雪侧见着老旧的楼道，肮脏发黄的墙壁，并且听见言若提到“以后不在了”。

江雪侧隐隐心慌，打断她：“说什么呢，什么以后不在了，呸呸呸。”

“也是。”言若若有所思，被他说服，笑起来，“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楼道有灯，但只有一小盏发黄的灯泡垂挂，将本就肮脏的墙壁印照得更添诡谲，人影落在墙壁，似是紧随其后，悄无声息的怪物。

脚边落下一张纸。

江雪侧拾起：“住户须知……谨防一米九以上，黑发及耳的男人，近期尽量结伴而行，遇敲门时刻注意，锁紧门窗……”

宋竹央脚步一顿，也看向那张纸上的内容。

“前段时间不是有失踪案吗，就是那时候贴出来的，不过现在没事啦。”言若领路的脚步很是轻快。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越往里走，走廊狭窄逼仄，声音便被扩大弹回耳中。声控灯又像是坏了，静默地向下注视他们走过，脚下地面光滑得诡异，而左右两面防盗门紧闭，看着都一模一样，一片死寂。

上头各户标号不甚明显，如同墓碑。

江雪侧隐约觉得上一次来，这里没有这样吓人。

到1713号门口，言若掏出钥匙，压低声音：“小声点，新搬来的邻居神经敏感……”她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表情，“非，常，暴，躁。”看她表情，显然是曾与那新邻居发生过什么。

门被打开，里边的光亮照出来，言若把门推开，站在门后露出头，小声说：“进来吧。”

三人前后进入房间，随着房门关上，贴在言若房门边上的纸张轻飘飘落下来，在地上转了半圈。

—

言若住的租房不大，进门首先是厨房，摆着一张中等大小的圆桌，再往里走就是供以休息的卧室。

床头贴在与厕所相隔的墙面，床尾有办公桌，办公桌旁就是连接阳台的落地窗。

她将鞋脱在玄关处，踩上高一小级的木地板，然后拿过在洗碗台上放着的空调遥控。

“滴”的一声，空调运作，阳台上空调外机也嗡嗡响起来，听上去运转得有些吃力。

江雪侧扶着织意道：“这里要把脚稍微抬起来一点。”

“这样吗？”织意抓紧他的手，将右脚抬高。

“然后……往前一点，踩下来。”江雪侧紧张地看着他的脚，见他乖巧平稳地按着指示落脚，开心道，“可以了，你很厉害。”

像在哄孩子。

织意低头，对着那十分清晰的小台阶的轮廓笑了笑，说：“多亏有您，小先生。”

宋竹央见织意装得像模像样，由着江雪侧小心翼翼牵引，于是将脱下的鞋摆正，越过略显磨叽的二人，跟着言若往里走。

“宋老师，坐这里吧。”言若搬出沙发床，将折叠的沙发床拉平，坐在上边拍拍。

身侧沙发床陷落，她把手机屏幕递到宋竹央面前，两眼亮晶晶看他侧脸：“看看，你想吃什么，我请客。”

眼神过于炙热，让宋竹央有要被盯穿的错觉，他扭头对上她的视线，见着她鼻子又想凑近了嗅，抿抿唇，装作没看见：“依你。”

他又想到之前载她去家里时她说的话：

【要是能每天和宋老师贴贴……】

“言老师。”他其实一直不懂，“和我贴贴……”是什么意思。

但话未说完，言若已经扑过来，抱着他，用自己的脸在他手臂上蹭，然后埋进他衣料，深深吸一口气，鼻音出声：“好的宋老师。”

“姐姐姐姐姐姐！”

江雪侧猛地撞上这一幕，霎时加大了音量。姐姐，正在非礼宋先生……正在……非礼宋先生！

他松开织意的手，一个箭步冲上来，把言若拉开，继续结巴道：“宋宋宋宋先生，她她，她不是故意的。”

但言若倒吸一口冷气，忽然往墙壁看。

过了几秒，墙面传来猛烈的捶打声，还伴着某人的怒吼，把言若吓得浑身一激灵。

“嘘……”她做出安静的动作，“邻居生气啦。”她看上去有些害怕，还有些不情不愿。

而被轻薄的宋竹央微微张嘴，没有说出话来。身体还有残留的触感，如同电流，密密麻麻在肌肤留下近乎虚无却真实存在的焦灼，他瞳孔微颤，无比清晰感受到危机。

但那危机感像是言若带来的。

唇有些发干，也许是因为空调，他舔舔上唇内壁，第一次仓皇躲避言若视线。

“可是姐姐小姐，我们并没有发出十分大的声音……”织意也被墙壁传来的捶打声吓了一跳，“反倒是邻居的声音要更大一点呢。”

那声音像是战场上毫无预兆落下一颗炮弹。

炮弹炸开，却是颗雷弹。这一次捶打声和门铃声同时响起来，直击耳膜，使得站得离大门最近的织意耳鸣一声，不适地皱了皱眉头。

“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开空调！让你不要大声说话！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门外男人急促地按着门铃，而捶门的声音让人错觉下一秒他便要破门而入，他烦躁异常，仿佛受了天大折磨，要将全身火气发泄在这扇阻挡他的门上。

“滚出来！你给我滚出来！臭婊、子！再不出来下次见到我就要撕烂你的嘴！”

语气恶毒，咒骂声如同钉子钉在织意耳中。织意听得头疼，捂住耳朵，摇头表示对他行为的不认可。

生怕邻居的粗言秽语污了他们三人的耳朵，言若立马站起来，小跑至门口，未待江雪侧阻止，已经拧开门把手。

她本只打算开一个小缝，门口的男人却粗暴地在门上踢了一脚。门沿磕在言若额头，她吃痛地叫了声，揉揉脑门：“拒绝暴力……”

那男人站在门口，见着她的惨状，突然又笑得惊天动地：“哈哈哈哈，怎么不撞死你，臭婊、子，撞死你！”

这完全不是姐姐说的神经敏感、脾气暴躁吧！

江雪侧心头窝火，马上走过来，想要给足气势回击。但他词库里的词有限，酝酿了一番，杀伤力仅仅如同小猫抓挠，骂人的声音中气不足：“神经病啊！你！”

“您这样粗鄙，内心较话语更为肮脏。”

织意也生气，没有伪装一路走到江雪侧身边，见着门口那男人的身形轮廓——细长如竹节虫。透着刻薄的气息。

那男人见这次有人撑腰来了，瞪着眼睛，兴奋地咧开嘴笑，然后又马上面色阴沉，死死盯着江雪侧，嘴里发出粗重的喘息声。

宋竹央姗姗来迟，面无表情道：“有什么事同我说。还有。”他站在言若身后，清晰望见她红肿的额头，将她乱揉的手轻轻抓住放下，“请向我的朋友道歉。”

他掀起眼皮看那男人，只见长而尖的脸，脸颊凹陷，眼袋大而发青，嘴唇起皮，头发稀疏。配上他充满仇恨的表情，更加瘆人。

但宋竹央看着没有半丝情绪波动，对上男人的眼神时，那黑眸更像已经将他吞噬殆尽，因为其中寻不到他的存在。

目中无人，对那男人的礼貌语气都像施舍。

那男人咬起指甲盖来，终于怯怯闪躲视线:“真的很吵，不信你来我家里听听……空调在震！”他神神叨叨地转身要回隔壁的房间，“空调在震！震得我都拿不起笔！”

他身影一顿，双手真的在抖：“你来就知道了。”

言若和江雪侧相视一眼，彼此眼中都带有将信将疑，但江雪侧发觉那男人精神像是真有问题，和言若手牵手，跟着他到门口，一齐透过门缝往里探了探，然后又齐刷刷后退，默契十足退回自己的房间。

宋竹央刚想跟上，便见他们逃也似的回来，言若飞快关上门，靠在门上害怕道：“他家里阴森森的……”

“他也许是漫画家，因为我看见他屋里电脑屏幕上的漫画了……”江雪侧讲到这儿，压低声音，“标题，我看见标题……”

于是织意凑近，也学着很轻很轻说话：“标题叫什么？小先生。”

江雪侧总怕那人贴在墙上听他们说话，用气音道：“装，人。假装的装，人类的人。”

那男人屋内电脑屏幕硕大，因此一眼就可看见漫画标题，而标题图层下，画风写实的中年妇女扒着门缝往屏幕外看，笑容诡异。

只见一旁气泡框里配文：

【门没关，我进来了哦。】

那一瞬间，江雪侧毛骨悚然，只觉一切画面声音，如有实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