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6章

天气阴,空气比第一次见面要冷。

凌晨三点,急诊病房,几人参差不齐围着,不约而同垂头,或眼神困倦,或目无神采,或憔悴忧心……总之,那场景像极了在围着谁的棺材吊唁。

莫离塔偷瞄织意,瞄到那张唯一没有被倦意摧残的脸上透着丝忧虑。

噢,那双眼睛,里面有着悲天悯人的……

他正出神,却见被他偷看的主人公突然转移眼神,那眼神掠过,像是轻飘飘甩了把刀子,钉上他脑门正中,霎时凉飕飕的。

看来心情不佳呢。莫离塔摸了摸脑门。

他想今天暂时无法离开了,这应当是好事,但是现在情况显然不妙——他的主人危在旦夕了。

自然不是公爵。远在另一世界的公爵目前只在他梦中出现过,恐吓他时看着还是强壮的,无需他来担心。

莫离塔抚抚心口,凌晨感受到的那种濒死感似乎仍旧残留,那时,他像全身烧着,惊叫着从床上滚落至地面,体内微弱的力量迅速逃离,循着契约之线被抽走。

他知道宋竹央出了些状况,作为奴仆,他的力量自然是要为他所用的。

但他那微弱的力量对他强大的主人来说远远不够,莫离塔清晰地感觉到天花板上方,那位与他性命息息相关的大人正虚弱地喘息,时刻就要一命呜呼。

契约紧密相连,性命攸关,那时他大脑一片空白,唯剩一个念头:救他,救他,必须要救他!

莫离塔欲哭无泪,在契约解开之前,主人,为了您可怜的仆人,请勇敢地活下去。

为了求生,莫离塔迸发出惊人的毅力,在心口灼痛的折磨中,他四肢并用,活像只断尾求生的壁虎,一路摔爬,终于凭借丧尸入侵般诡异的行进姿势,闯进三楼宋竹央的房间。

那儿,穿过客厅,进入卧室,开灯后,他眼见他的主人痛苦地揪着眉头,唇色苍白。不不不,有颜色,那唇角渗出血丝,差点把莫离塔剩下的半条命都吓没。

“救命啊!救人啦!死人啦!”一尸两命啊!莫离塔趴在主人的身上哀嚎,嚎得格外凄惨,那嚎声嘹亮,很快把众人都嚎了过来。

艾卢姆是率先冲上来的。

她向来体力惊人,遇到危机时尤其靠谱,提着裙摆冲进来时的模样格外像某些用上半身进击的禽类。

她很快反应过来,一把扛起宋竹央要跑,与此同时莫离塔又嚎:“扛去哪里哇?”

“艹!不知道!”

多么悲哀!多么令人感到悲哀的剑士和传信官!以往只知道受伤自然会有医官,来到这里之后无所依靠,受了伤也不知道向哪处求助。

哦天呐,尊敬的牛葫芦神,生命之神阿育加,忏悔之神依法恩斯,光明之神比罕德,契约之神穆鲁艾因……

莫离塔白眼一翻开始祷告。

绝望之际,江雪侧背着织意冲了进来。

那一瞬,莫离塔恍惚觉得,西瓜头看着威武又雄壮。

江雪侧眠浅,早就被莫离塔手脚并用的爬梯声吵醒,一直到他发出第一声哀嚎,立即便坐直。同时织意迷迷糊糊醒了。

那哀嚎声不间断,从楼下传来,听起来悲惨无比。于是吓得他不知哪来的力气,飞快背起织意便跑。

跑得急,拖鞋也没来得及穿,只下意识捎上了织意的一双拖鞋。

他边跑着,边着急地喊,声音也劈叉:“爷爷!爷爷!我来了!”听上去就像某动画中一根藤上七个瓜的喊爷声。

脑内又跳转各种可怖的想法,他想象力丰富,脑补的画面甚至已经快进到一块墓碑,墓碑上莫离塔的老头脸安详地笑着。

心率极速飙升,心脏跳得快到连带背上的织意都要一起震动。

在他冲入卧室的同时,艾卢姆眼疾手快,将扛了半边的宋竹央扔回床上。

“年轻人!你朋友要死啦!”

“喂!想想办法!”

这两声无异于石破天惊,江雪侧如同忽然被下了病危通知书的病人家属,手脚唰地冰凉,双腿如同失去支点,瞬间无力地弯折,险些跌倒在床前。他竭力冷静道:“织意,你慢慢下来。”

织意感受到他抖得厉害,缓缓踩在拖鞋上,也去伸手查看宋竹央的状况。他抚上他面庞和唇角,擦过那点血丝。

和上次十分相像,那一次,从姐姐小姐的住处回来后,央先生筋疲力竭,仿佛受了很大折磨,那几乎无法忍耐痛苦的模样仍旧历历在目。

织意想,既然如此,他也依旧能像上次一样抚平那些疼痛,把央先生带回来。他将右手轻放在江雪侧肩上安抚他,与此同时食指的魔法烙印散发微茫。

碎钻般的光沿着江雪侧背脊滚落下来,一路溢出温柔朦胧的光晕,融进江雪侧身体,使他渐渐安定下来。

魔力因子柔和地漂浮,借着江雪侧的体温生出肉眼无可见的棱角,那棱角在空中旋动牵引出尾巴,撒下极其美丽的闪光。

那桌面玫瑰的花脉,阳台吹进的和风,人的吐息以及月辉……都由闪光链接。

织意将这些气息由魔力织成生机,悄然送入宋竹央身体。

食指的热度消散,他开口:“小先生,央先生会没事的。”

江雪侧大概是不信的,但还是故作镇

定:“好,我叫救护车来。”

之后的事情可以预见,救护车来得很快,来时动静很大,把熟睡的邻居们都吵醒,想必今天过后所有人都要知道十号有人得了什么急症。

当然,在救护车来之前,宋竹央的状况莫名好了很多。织意行动隐蔽,起初没人发现是他用了魔法,莫离塔倒是意料之外被连带着救了一把,感受到那清新又神圣的魔力涌入身体,他方才发觉是织意出手。

江雪侧做了很多事情。喂水,按摩,把脉,湿敷,擦脸……他当真害怕宋竹央死掉,每隔几秒就要去探他的心跳和呼吸。

他们是全员出动,救护车不允许挤这么多人,无奈只得打车。幸运的是,凌晨三点,竟还有辛勤的出租车师傅在工作。

小鱼儿还小,按常理来说,是不能单独扔他在家的,莫离塔要确保宋竹央好转,便拉家带户地跟着江雪侧和织意上了车。

六人齐聚医院急诊病房。

正中间,躺在病床上,受四面八方关注且“吊唁”的,正是宋竹央。

“你,你好医生,他这样躺着就可以了吗?对不起,我是想问问其他的检查,那个……拍片,对,要不要再拍张片?”

“不用紧张,检查来看问题不大,有点低血糖,加上过度疲劳引起的植物神经紊乱。”

“好的……那个!你好医生,需要买止痛药吗,或或者消炎药,不用输血是吗?像是破伤风,铁片钙片之类的……”

“病人家属,请相信我们的判断。”医生转过身来,盯着过度紧张的江雪侧严肃道,

“他没事。”

“是真的。”

“他很好。”

三句话,每句都铿锵有力。

得到这样强有力的保证,江雪侧意识到自己那些语无伦次的表达对医生来说等同于质疑,虽没有那样的意思,但性格使然,还是带着不安,睁圆了眼,没睡好生出的红血丝更明显:“对不起,医生。”

一只手搭上他肩膀。江雪侧知道是织意,默默承了他的好意,安静地低头注视宋竹央。

他吸了吸鼻子,神情自责。

“您哭了吗?”

“是鼻炎犯了。”

“央先生……他一定会没事的。”

江雪侧看起来更难过了。

小鱼儿本懒洋洋窝在艾卢姆怀里,这时见他的透明琉璃闷闷不乐,出声道:“哥哥抱我。”

抱他的话可以得到幸福。

厄若修琉希依旧相信人类的天性,他们“爱”他,爱他骨血,爱他□□,爱他的气味。

他们为寻找所谓幸福,恨不能寄生在他身上。

小鱼儿说着伸手,不大顾及抱他抱得手臂发麻的艾卢姆,一副说走就走的架势。

于是十分不爽的艾卢姆努力忍耐,皮笑肉不笑,把怀里的祖宗往前一端。

这一伸手,双臂仿佛窜过一阵电流。她内心嗷嗷大叫:麻死了!

这无声的大喊被在场唯一一位接收——小鱼儿。只见他幽幽转头,似乎在消化她心声的意思,在被江雪侧架走的瞬间回应道:

“还有爸。”

“还有什么?”江雪侧抱他进怀里,轻声问。

小鱼儿闭上眼,仿佛十分依赖地缩进怀抱:“还有我。”

这家伙爱极了做人父亲,听妈便是爸,简直无耻!艾卢姆转身,愤然离席。

“奶……”

“上厕所!”

在江雪侧表示疑惑前,艾卢姆丢下一句话,堵住了他的嘴。

莫离塔仍旧熟练地为她找补:“她是太伤心了,但我那老婆子的性格又怎么会在你们面前落泪呢?她那柔软的内心,见不得这样悲伤的场景啊,他还这么年轻,倒下便……”

“一睡不起吗。”

在他声泪俱下的叙述中,病床上的宋竹央睁眼,语气平淡,接上了话。

他伸手,按下床边开关,床头便缓缓升起来。

宋竹央的眼神转了一圈,落在江雪侧难过又发青的脸上,叹气:“我只是闭目养神,不是死了。”

被架上救护车时他就醒了,到了医院甚至已经恢复得可以帮忙抬担架。

可是他的这群“后援团”就差哭天抢地,江雪侧脸皮薄,倒是动静不大,只是总要去他胸口摸心跳,去他鼻孔下探呼吸,看脸色还没从后怕中走出来。

短短几分钟,他和他身体接触的次数比平时加起来还要多上好几倍。

鬼使神差,见着那副场景、那副模样,宋竹央默不作声地躺回了担架。

运送他这样的高个子不是易事,江雪侧这时却自告奋勇地扛在最前面。见到他眼圈乌青,宽大的白色短袖下肩膀依旧可称瘦骨嶙峋,宋竹央却突然感到,其实雪侧的背影是宽大的。

他想起昏迷中被臂膀紧紧箍着,不颠簸,却觉得肌肤发凉,身体脱力地贴在某人身上,透过触感,似乎能在脑海勾勒骨骼的形状。

宋竹央在担架上仰面躺着,看不见江雪侧,却能感到他稳稳架着,身下偶尔微微晃荡,竟然有了困意……

原来那时是雪侧在背我。

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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