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和鱼在锅里炖,热气蒸腾,香味从微微抖动的锅盖钻出来,携着被姜去了腥的鱼香和豆腐的清香,在餐厅里弥漫。
江雪侧推开厨房的窗户,一边打着手里的蛋液,一边略有担忧地往客厅的方向望——不过自然是望不见什么的。
二楼全然是江雪侧的空间,各空间连贯,呈一个匚形,厨房餐厅在一处,客厅则与厨房餐厅首尾相望,由于与楼梯口附近的过道相隔,这里的空间就小了,因此要正经烧一顿饭免不了充斥油烟,江雪侧于是领宋竹央和织意到客厅坐下才穿过过道进了厨房。
客厅里有一抬很大的老式电视机,是江爷爷不舍得扔闲置在这儿的,收不到频道,但还能看碟片。
以免宋竹央和织意对着沙沙作响的电视彼此尴尬,江雪侧走之前随便放了张碟片进去。
碟片上印着“超星宇宙战队”的字样,然后红黄蓝绿粉五名皮套演员各自摆出姿势,占据封面。
电视里传来“合体变身!宇宙使者!怪兽克星!”的口号,紧接着就是花哨又漫长的变身特效和音效。
宋竹央见身旁坐着的织意神情认真,好像听见声音就能看见画面似的,他又看了他一会儿,道:“织意。”
织意扭过头来:“怎么了?先生。”
宋竹央听到他对他的称呼,顿了顿:“叫我宋竹央就好。”
“竹。”织意颇为一针见血地喊出这个名字,但表情看着无辜,不像有意。宋竹央的眉脚跳起一瞬,既而道:“也许你可以换一个称呼。”
织意脸上露出不解,但也许因他眼唇生得自带天然笑意,困惑时表情也看着柔和温顺:“那就……央先生。”
他似乎对单字称呼情有独钟。
宋竹央嗯了声,见他立马笑起来,眼神转移,略过他的手指:“你食指的图案很特别。”
特别地透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
织意把右手举到面前,将手掌一面朝向面部,电视里宇宙使者合体的机器人正巧射出光波,屏幕上五彩斑斓的,而织意食指上,以整圆为环,其内交织盘结的纹路从中间开始蜿蜒出金色的光来。
还伴着一些类似玻璃碎裂落地的细小声音,像是魔法师在施法,仿佛有碎星拖着尾巴经过了。
他纯然陈述事实:“这是我的魔法烙印,央先生,看,这上面的每一条既是水流交汇,又是藤枝,是飞鸟的翅膀划过天际,是虫蚁交叠的触须……因为我相信魔法无处不在,我想它因此特别。”
“你说的没错。”宋竹央的手在他耳廓轻触,然后轻烟似的一缕从织意耳中飘了出来,他的手指转啊转,直到织意有些意识朦胧,像是喝醉酒般瘫靠在沙发。他轻笑一声,身上的香气钻进织意鼻子里,织意忍不住凑近去闻,被他抵住了额头:“但这个世界的魔法,就是没有魔法。”
“什么意思?”织意耳朵里有一条鎏金的链,将那缕轻烟绑了回去,他坐直身体,再次困惑地看向宋竹央。
宋竹央收回手:“我们都不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电视里作恶多端的怪兽惨败,被正义使者化为精核,“这里的人惧怕未知的存在,要想彼此不受伤害,需要遵从某些规则。”
织意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我该怎么做呢?”
“至少在我的房东面前,先做好一个盲人。”
宋竹央发觉他的魔法大概能弥补不可视物的缺陷,但没有哪个盲人走楼梯的时候如履平地,甚至像能看见一样自然地绕过拐角,绕过石子,绕过路面的大坑。
“时空裂缝带走的不只我们,不想惹麻烦,就学会隐藏。”
他话音落下,电视里片尾曲响起,下一秒,江雪侧推开客厅通往走道的大门。
圆溜溜的脑袋犹豫地探了进来:“来吃点东西吗?”
—
“还,还可以吗?”
圆桌很小,勉强坐下三个人,江雪侧有些局促不安,他是会做菜,但一个人的时候才不会精心准备菜肴,米饭配白菜和泡面配火腿肠才是他的主打餐,时间久了难免手艺生疏。
从宋竹央的脸上自然是看不出他想法的,但他嗯了一声表示认可,这令江雪侧一下子放松了下来,他于是开心地为织意夹菜添饭。而织意食量非同一般,不知是饿久了还是饭菜好吃,比宋竹央还生生多吃了两碗饭。
“小先生,这是人间美味。”他满脸感动,鼓起掌来,颇为夸张地赞颂起江雪侧的手艺,“仿佛入口即化,却让浓郁的鲜香填满味蕾……”
夸得江雪侧不好意思,却又憋不住笑意:“谢谢谢谢,不过你叫我江雪侧就好了,不用叫我小先生。”
“江雪侧……”织意念了一遍,“好像是有含义的名字呢。”
江雪侧听到这,笑着摇头:“没什么特别的含义,就是我出生的那几天在下雪,一次妈妈和爸爸一起在路上走着,突然刮来一阵大风,把雪都吹到她这边来了,她说是因为我招风雪,就起了这个名字。”
听上去没什么美好的意味在里边。织意若有所思:“还是允许我称呼您小先生吧。”
“那个,太客气了……”
“小先生,我明白您收留我是出于善意,但请允许我成为您的租客,以便您定期向我收取酬劳。”
江雪侧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看向宋竹央。只见他微微颔首,手指在桌上点了几下,开口道:“你有积蓄吗?”
想必是没有的,否则也不至于在天桥乞讨,被路过的好心人收留了。
好心人江雪侧把手搭在膝盖上,坐姿乖巧。人是他带回来的,他答应收留织意,怎么会向他收租,可是等等……钱是宋先生给的,他再拿钱去养别人……
江雪侧低下头,十分心虚。
织意果然肉眼可见地为难起来,江雪侧惯见不得别人尴尬,这毛病一发作就喜欢主动给别人搭梯子下,于是着急忙慌地站起来道:“我很喜欢听歌,正好你也喜欢音乐,酬劳的话,就每天唱歌给我听就好了!”
宋竹央朝他投来视线,不知为何明明还是幽深的眸里却隐隐有一丝难以置信。
织意的眼睛越来越亮,最后也兴奋地站起来:“小先生,这是我听过最动人的要求了!”
喜提每日一歌。然而此时的江雪侧还不知道,织意不仅仅是二胡曲拉得难听。
“你,你的眼睛不太方便,以后可以和我一起睡……”虽然江雪侧害怕与人独处,但织意是盲人,就算注视着他,也不会让他有紧张感。再加上他那天然强大的亲和力,江雪侧并不排斥和他共处一室。
听到这里,宋竹央却也站起来:
“他和我一起。”
江雪侧默默地、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
—
三楼和二楼的构造并不相同,客厅位于二楼厨房和餐厅的位置,由于缺少厨房餐厅,各空间相对空旷许多。客厅落地窗外还有一个小阳台,因此采光也较二楼好上很多。
现在正是灯火熄灭,夜深人静。
夏夜的蝉在树上叫,织意坐在小阳台宋竹央的那张竹椅上,仰着头去感受月光。
但月光哪里带有温度,他看不见摸不着更闻不到。眼里渐渐有跳动的银芒,织意眨眨眼,银芒便落到手上,然后飞入食指的烙印。
他哼起歌来,即便声音很轻,但还可以听出……
难听。
也许这首歌原本不难听,但他处处落音令人意外,看来是真的没有音乐天赋。
这栋房子里住的都是男人,没有那些卸妆用的工具,因此要擦掉脸上的口红,织意还是颇费了一番功夫,最重要的,是把宋竹央那性冷淡风的灰白格毛巾硬生生搓成了暗红色。
没了艳红的点缀,织意的五官更加柔软下来,他本就是没有攻击性的长相,带着些清瘦,但没有易碎感。
他来到这里第一次正儿八经把全身洗了遍,发尖还在滴水,仔细看,棕发还有些掉色。沐浴露留有余香,他吹着夜风,全身凉爽。
“也许来到这里是神的恩赐。”他虔诚地闭上眼睛,在蝉鸣中低声祈祷,“恳请这个世界的神聆听祈求,愿爱和安乐与善良者长存……”
他有祈祷歌,必须大声伴着祈愿唱出,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放声歌唱。
蝉鸣一瞬停止。
很快,宋竹央从卧室赶来,敲敲落地窗的窗沿:“深夜扰民在这个世界犯法,请你回去睡觉。”
织意叹了口气,心道:神啊,原来这个世界对追求音乐的虔诚者如此苛刻。
他委屈巴巴地从竹椅起身,在宋竹央的监督下躺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但神啊……我的安神之所是多么柔软……”
他满足地闭上眼,放缓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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