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舒臾便给赵河瑟打了电话,询问她的状况如何,表示要去看她。
但接电话的是赵河瑟的闺蜜,那女孩现在正在医院陪着她。
那边声音很嘈杂,舒臾根本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只隐约听到那人说:“哎,瑟瑟这是压力太大了,她不想失业……”
一个小时后,舒臾开车到了医院。
但他去了她们先前说的病房后,里面却没人。一问,才知道她已经转院了,因为第二个医院离赵河瑟住的地方更近。
舒臾给她发了消息,才知道她现在住的医院离这里很远。正犹豫着要不要去,赵河瑟告诉他,说她今天想好好休息,有闺蜜在陪着她,让他不要担心,叫他不要过去。
“谢谢你,舒总监,从一开始就是你在照顾我。还有,你昨天跟我说的有关你的事,我会保密的,祝你一切顺遂,我会尽快调整过来的。给你们添麻烦了。”
她的声音很疲惫。
舒臾在电话里又安抚了她几句,最终没有去,而是把拎着去看她的水果递给了天桥下睡觉的流浪汉。
有那么一刻,他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无力感。
南坞工作室的事大概是压倒赵河瑟的最后一根稻草。
赵河瑟家庭条件很一般,但她意外地很理想主义,这点与舒臾的性格很合拍。
有次有个叫李黎明的男人到公司来纠缠舒臾,那是他到鹤城后第一份工作的同事,他一直单方面地认定舒臾喜欢他。当时赵河瑟撞见了,但她不仅帮舒臾赶走了对方,还帮他一直保密。
她有时候也会因为彷徨找舒臾诉苦。
“哎,舒总监,人生是不是只能这样啊?坚持做自己审美内的东西,却连饭都吃不饱,只能违心去追逐热点,去迎合大众的喜好。”
“可是违心就是不快乐,怎么都不快乐……”
她当时的低落显而易见。
就在舒臾决定下午去拜访曾经的客户,希求能拉到一点投资的时候,忽然,他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下午有时间吗?我想看一下南坞工作室之前的方案。”
舒臾:“……”
这无波无澜听起来很性冷淡的声音,分明是金垠。
这人居然有他的手机号码。
但舒臾显然没忘记上回在万夏集团的大楼被对方羞辱的事,他冷冰冰道:“怎么?金少爷没抓到倒霉蛋去挨骂,又轮到我了?”
那边的金垠仿佛预料了他的反应:“来不来?”
舒臾冷笑了声:“金先生,你不无聊吗?从葬礼到酒吧,再到你自己的办公室,这几天,你到底羞辱过我多少次了,还没腻吗?”
“如果你想听我的求饶,好,我来说。恭喜你现在走上人生巅峰,需要我悔不当初、痛哭流涕、以泪洗面地给你嗑几个响头,以请你高抬贵手,放过我这等小人物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还是很冷定:“来不来?”
舒臾长提一口气:“这次,你要如何对付我?”
“你不来,是一丁点机会都没有。你来,我随时可以改变主意,直接把你的工作室救活。以及,现在是法治社会,你如果觉得我会做什么你完全受不了的事,你可以报警。”
舒臾:“……”
这是实话。
想起现在还在医院呆着的赵河瑟,以及那批过去跟他同甘共苦过的同事,舒臾最终长长地呼了口气,决定再厚着脸皮去碰碰运气。
他现在只是一个落魄的乙方,需要舔着脸勾搭新甲方而已。
他如此安慰自己。
“不过,我有个要求。”
那边的金垠见他许久没回话,猜他同意了,又说。
“当年,我对你的女装一见钟情。所以,今天下午,我希望你能以女装的方式登场。舒先生,这个要求苛刻吗?”
舒臾:果然……
他就知道这人绝不可能轻易绕过他。
但下午的时候,他并没有按照对方的要求穿女装去。
一来是因为他现在长相比大学时要成熟些,扮女装不如以前那么得心应手。以前他形体都很柔和,随随便便套件女装再画个淡妆都能被认错性别。
二来,现在的金垠比过去倨傲了不少,他不知道对方会用什么奇葩方式贬损他,到时候穿着女装别人若是瞧见了还会说他是变态。
到了见面的地址,是一个高档咖啡厅的包厢。
舒臾见到金垠的时候,他正坐在正中间的桌上看书,从他那个位置可以俯视半条街的风景。他对于穿着浅咖色毛衣和休闲长裤去的舒臾并不意外,应该是先前就看见了。
他掀眼皮看了舒臾一眼,淡淡道:“你没有遵守我们之间的合约。”
舒臾看着他,动了动嘴皮子:“那我走?”
或许是见面的次数多了,他现在在金垠面前比刚重逢的葬礼上舒展了不少。明明才相隔几天时间,但那时候的他要更拘束,更紧绷。
“不至于。请坐。不过,因为你不配合的态度,今天的结果可能会让你很失望,也请舒先生有这个觉悟。”
金垠虚着眸,颇为绅士地伸手请他坐下,但有种皮笑肉不笑感。
舒臾站在原地没动:“说吧,这回想用什么方式报复我?毕竟,我可是泼了你咖啡。”
金垠并不说话,深邃的眸中有涟漪一闪而过。五年前的他会和舒臾气急败坏地吵架,但现在的他似乎无论何时都很冷定,八风不动。
但下一刻,一个气势汹汹的身影忽然一冲,差点将舒臾撞到了。那闯进包厢的人一把抓住舒臾手臂:“你是不是那个舒臾?!”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舒臾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他不习惯被女人忽然钳住,用力挣了挣,但这个女人力气比他想的还大。
他确信自己不认识眼前人,耐着性子道:“请问,你是?”
拽住他的是个有些憔悴的女人,看起来四十多岁,头发散乱,脸上有淤青,她瞪着舒臾:你你你你你——我找了你好久了,你到底跟我老公是什么关系?!”
她这话一出,原本从座位上站起来的金垠长眉微微一蹙,顿在原地。
舒臾的脑壳此刻已经炸开了,这到底是谁?
即便是电视剧也不会如此狗血,矛盾一波又一波。他一瞬间好像又回到了大学时被那位老师的妻子当场“捉/奸”的时候,人言可畏。
他第一反应看向金垠,以为是他故意雇的人。
金垠耸耸肩,朝他摊手,分明是在说他不认识。
他深深呼吸,尽可能使自己平稳下来。
眼前的女人挎着一个帆布包,抬头纹很严重,眼角有细纹,颧骨较高,看起来有些苦相,大概是一个在婚姻里并不幸福的女人。
“这位女士,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感到来者不善,他还是尽量客气地说。
“我老公是李黎明,你知道吧?我在他手机上发现了不少你的照片,还有你们的聊天记录,你们同性恋就这么缺男人吗?!勾引有老婆的男人算什么本事?!真恶心!”
女人说着,情绪忽然激动起来,将帆布包高高扬起,直接朝舒臾身上砸。
舒臾偏头躲过,他这才知道女人是谁。
李黎明是他以前的同事,便是那个被舒臾和赵河瑟合力赶走的骚扰客。
他是一个骗/婚gay,曾借职务之便骚扰舒臾,给他发自拍小视频,还在酒后发酒疯,将他堵在屋里准备猥/亵,直到舒臾报警。
舒臾也曾在他手机里发现了自己的照片,但都是工作场合的他拍,并没有任何私密照,而且,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他与李黎明曾在派出所里对峙,对方苦苦哀求他,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生活很不容易,一旦社死便只能自/杀。
他不知道李黎明是如何忽悠他妻子的,生活照是那男人偷拍的,他当时已经让对方删了,仅有的对话也是那人单方面骚扰,舒臾并未回应。
现在,她却来秋后算账。
“很遗憾,那是多年前的事了。你老公职场性骚扰,偷拍他人照片,意图猥/亵。我已经报/警了,他求了我半天说要自/杀,这事才不了了之。派出所里有我的笔录,如果不相信,你随时可以去查。”
舒臾尽可能放慢语调朝她解释。
“不,这和他说的不一样,他说要不是你先勾引他,他不会变得喜欢男人的,他在这之前根本就不喜欢男人。还有你们的对话都是删减过的,你看,这是你先发给他的话!”
她把手机滑给舒臾看,上面是几张截图,是他与李黎明的对话,他叫对方“宝贝”,但图是伪造的,看起来p得很真。
“这不是我,图是后期合成的。”
舒臾有点心力交瘁,这女人是一个受害者,他实在没办法苛责她。可她似乎认定了是他勾引了他那原本性向正常的丈夫。
连他自己都觉得郁闷,到底哪儿来那么多稀烂的桃花?
“不可能,这就是你!为什么一个个都要这样对我,我又做错了什么?!你以为你是男的就不是小三了吗?!你现在年轻,将来也会有老的时候,好好的人,一进你们公司就喜欢男人了,我这是做了什么孽!”
她说着,忽然蹲下来,开始哭起来。
舒臾实在不擅长安慰人,只好也跟着蹲下来,低声说:“你丈夫一旦与人有过节,就喜欢给人p图污名化对方,他很容易破防,他之前也被其他人报警过。他是同性恋不是你的错,是他就是个人渣,请不要责怪你自己。”
“不!,他以前很好很正常的,是进了你们公司后才不正常的,天天跟你们这种人一起混,他手机里有那么多你的照片,你现在说得好听,你当初真的没做过什么吗?!”
“为什么你们这种人都可以过正常生活,我却不能!”
女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崩溃了,将舒臾用力一推。
他猝不及防,差点要摔倒的时候,一旁一直旁观的金垠忽然伸手,托住了他的腰。舒臾下意识说了句谢谢,但一转头,对上的是金垠那张略微冷淡的脸。
前有豺狼后有虎……
“一个男的,长得不男不女,还招惹已婚男人,真恶心!你以为我不敢让你身败名裂吗?!”
“身败名裂”四个字令舒臾脑海里“咔擦”一响,那种熟悉的憋屈感与厌恶感同时袭来,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她:“身败名裂?你现在拿这个威胁我?”
“不好意思,我大学时候就没了,你以为你能报复谁?半个字都不肯责备你的亲亲老公,哪怕他是个手段下作的猥/琐惯犯,只会将一切推到无辜人身上,借以维持你那个千疮百孔的婚姻。”
“只要打败了狐狸精,他就会变好,有没有可能,他就是个披着人皮的人渣呢!”
“不是我,也会是其他男人。如果我是你,有这个满世界找小三的时间,不如先去体检,检查有没有被他传染上什么疾病,然后再离婚,离人渣远远的。”
“你、你在说什么胡话?!我、我身体健康得很……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气势明显泄了一半,眼底露出恐慌,看来是个受教育不多的传统妇女。
舒臾只感到悲哀,再怎么说她也只是受害者,他只好放缓了语气:“这件事里,我和你都是受害者,我早已报警,而你还困在有无数个狐狸精要戕害你丈夫的幻想里,与其把责任归咎于外面的人,不如仔细想想这段婚姻是否值得继续。”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为你提供证据,以便离婚时能尽可能地争取到婚姻内的最大利益。”
……
五分钟后,女人愤然离去,看她的态度,舒臾猜她还会努力维持这个名存实亡且继续蚕食她的婚姻。
他望着女人的背影,长长呼出一口气,随便拉了把椅子坐下。
那厢,看他表情逐渐松缓了下来,金垠好整以暇地开口了:“怎么又在跟已婚男人纠缠不清,这种事碰到很多?”
舒臾面无表情地白了他一眼:“你现在别惹我。”
“我现在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他的威吓显然对金垠不起丝毫作用,男人挑了下眉,屈指顶着下巴:“看来你依然很受老男人欢迎。”
他把“欢迎”两个字说得很重。
“是吗?金先生很羡慕?这种福气给你如何?”
话刚说完,手机便响了,是薛濒。
“对了,小舒,我今天已经到鹤城了,今晚有没有时间,要不出来透透风?去个清吧?”
舒臾看了看时间,现在是上午十点,比起和金垠这个冷面神交流,他当然是更愿意和薛濒来往,立即道:“有时间,地点呢?”
电话那头明显很意外:“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稀奇啊,以前一说去酒吧之类的就总邀不动你。好吧,到时候到市中心茗和广场的那个K酒吧,怎么样?不行咱们再换一家。”
“好的。”
舒臾挂了电话,抬头看了金垠一眼:“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但刚刚转身,身后的金垠声音却有点冷:“站住。”
舒臾回头,男人的脸色有些沉冷,他轻叩着桌面:“跟谁打电话?”
舒臾:“……跟你没关系吧?”
金垠慢条斯理地转着手中的打火机,继续道:“谁?”
舒臾迫于他的气场,只好道:“我男……我老公。”
金垠冷笑了声,他明明坐着,抬高下颌的时候,却有一种无可匹敌的傲岸感,他动了动嘴皮子:“和他分手。不然,我不可能会考虑南坞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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