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渡劫

弘茂城,五月初,艳阳高照。

风屿落把柴火放下,跟老李摆手示意没事,自己悄悄往人群靠近。

那是一大户人家姓王的前院,围了衙役捕快,还有府里的丫鬟小厮,再前面躺着一个湿透的人,双目紧闭,面色惨白,鼻尖一颗小红痣。

衣服华丽,是王家二房夫人,早上起来被发现死在池塘里,二房男在那捂脸哭。

这家大老爷看着像四十多岁的,脸灰灰的,眼睛都浑浊了,嘴里念叨着说:“冤魂索人命,厉诡抓替身!”

衙役抹了把汗,正踌躇,仵作婆子验尸后说,溺水而亡,身上无其他伤口,但右肩上,有个黑手掌印,婴儿右手的大小。

赶紧让人拓印下来,拿起和几张纸比对,几人露出“还是如此”的恐慌和无奈。

风屿落偷偷藏在人后,看到那几张纸上都是一样的小孩黑手印。

死因确实是溺水,但婴孩要按出这样的手印,得使很大力气。襁褓婴儿哪来这样的手劲?

只听这家管事道:“老爷,二爷,婴仙索命,这是没办法的事,还是快让二夫人换衣入棺,再请法师做法,让她走好啊。”

老爷恍然:“对对对,快请法师,快买棺材,都要用最好的。”

管事立刻唤人去办事。

婴仙索命,凡人没法管,都走了。

风屿落打扮得跟小厮似的,粗布衣裳,随人群出府,也没人注意多了他这个生人。

听人讲,弘茂城两个月内连续死了六个人,死因都是溺水,右肩都有婴孩右手的小掌印。

像是死前有婴孩趴在后背,把人推到水里。

传着传着,说这婴孩被溺死化异诡,索人性命想投胎重生,很多人怕被索命,尊称为婴仙。

还有人说亲眼看见过,那婴孩浑身是水,稀疏的头发,两只眼睛黑咕噜的,趴在人耳边,红色嘴里“咿呀咿呀”。

传得很可怕,衙门就把人抓过去打了一顿,不敢再胡说八道,都是偷偷嘀咕。

风屿落就想着查一查,万一是害人的妖魔鬼怪,他得抓。

今天听说王家出事,便和老李来这家卖柴火,看到了黑手印,觉得很是瘆人,并没有见过这样的妖怪。

准备晚上偷偷翻墙,看能否找到什么踪迹。

老李在外面等到人,着急道:“你也不害怕。”

风屿落心说他怕啥,死都死过了,背起请人看管的果篓,和老李往大街走去。

两人三人前认识的,风屿落饿晕在路边,被砍柴的老李救了,不然他可能是第四个渡劫不成还被饿死的道士。

还是风山祖师爷呢,八百年头回渡劫,看被雷劈成什么样了,头晕眼花腿软手麻,更可悲的是,跟着一起挨天雷的小妖元宝也跑了。

他找了很久,说是来了弘茂城,但到现在都没有线索。

另外他渡劫身死,也不知道风山怎么样了,弟子们是不是哭傻了,还有个最叛逆的山无州……想起来就叹气。

到了街上,他和老李吆喝卖果子,有点心神不宁的。老李以为他累了,或是被吓着了,干脆撵人到墙根乘凉,自己卖野李子。

老李五十多岁了,在他眼里,老风就是个年轻瓜娃子,长得怪周正的,就是脑子可能有点那什么。看他蹲在墙角的样子,多傻气。

一个小厮领着十几个僧人走过,直往王家去了,是为二夫人做法事。

风屿落目光紧紧跟随,到门口,人群里钻出一个姑娘,拎着棍子,跟在僧人后面,红着眼怒气冲冲闯进去。

他立刻站了起来,飞跑过去。

人没跑到门口呢,那姑娘就被人推了出来,姑娘咬牙骂人,也不看谁,再次冲上去抡起棍子就乱打一气。

“你们这群混账,把王二叫出来!让他给我说清楚!”

小厮们被砸到,也骂。

姑娘打着人就要往里冲,眼看拿长棍的护院出来了,一棍子就要敲到姑娘头上,风屿落赶紧把人拉到一边。

脚步一转,避开护院,从角落轻巧飞进去。

众人眼睛一花,人没了。

那姑娘见进来了,赶紧往后院跑,边跑边疑惑道:“你你你谁啊,怎么可以……这就进来了?”

风屿落边跑边给后面使绊子:“热心老百姓。姑娘,你认识二夫人是吗?”

姑娘眼睛盈出泪水,躲过左边扑过来的人:“她是我朋友颜心。我叫赵梓生。”

风屿落喊道:“叫我老风就行。”

话赶话奔到后院,后面呼号着追来一堆人,都挤到后面。

赵梓生一棍子打中王二爷左肩:“颜心在哪?你给我交代,我姐到底怎么死的?”

王二吃痛:“在里屋。捕快都来了,仵作说是溺水,实际就是婴仙索命。”

赵梓生追着他打:“我姐到你家半年,风寒,咳疾,三天两头生病,现在又溺水,你家是火坑啊!什么婴仙,你家这么多人,婴仙为何只索我姐的命!”

王二狼狈奔逃:“你姐身子弱,易招邪祟,就是被婴仙盯上了。”

风屿落盯着情况,把想要上前阻拦的小厮护院都打退,让赵梓生发挥。但赵梓生怔住了,突然停着不动,泪水滚下来。

她一言不发,门头去了里屋。

以前常来,到了纱帘那,却不敢往前走了。

风屿落在外面被围攻,大老爷又气喘吁吁出来,责问他是谁。

刚才那一闹,风屿落已经知道这家有矛盾,颜心二夫人进门半年,厄运不断,甚至死了,令人无法不生疑。

抬头望上方,隐有黑气笼罩,风屿落皱眉,索性坦言:“我是道士,来捉婴仙。”

他特意看了大爷,大夫人,二爷,并院子里一堆人,表情各异,有不相信,有嫌弃,也有好奇,还有……厌恶?

有人嘀咕:“你一个穿破烂衣裳的,还说自己是道士呢,想要饭直说。”

王二直接骂道:“滚!什么屁道士!婴仙岂是你这等俗人能捉的,你要捉婴仙,是要害死我们家所有人吗?”

“?”

风屿落这才知道,传言中婴仙实在可怕,如果请僧道来抓,婴仙会报复这家人,把所有人都拖下水。

王二让人推他出去,风屿落无语挣扎间,看到赵梓生失魂落魄出来了。

她在太阳底下,脸上糊满泪水和汗水,呆了一会,突然又冲上来,狠狠打了王二一巴掌!

“是你害死她的,要不是你,她不至于受这么多罪,都是你,杀人犯!”

王二似乎火了,举手要打,反被赵梓生踹到地上。他吼道:“是婴仙索命,你还要我说几回啊!”

刚看到朋友尸体的赵梓生奔溃了:“婴仙在哪呢?你看到了?你喊出来让我看!”

王二有些恐惧,哆嗦道:“你对婴仙大不敬,小心它晚上找你!”

“你让它来!这件事我跟你没完,我要让全城的人都知道你王家是什么嘴脸,贪我姐的嫁妆,苛待她,就是你们活活逼死了她!”

王二的脸涨红了,这家大老爷看不下去了,咳嗽道:“来人,都打出去。”

风屿落噎住,这件事内情好像很多,无奈叹气,看一时闹不出结果,想喊赵梓生先回去,准备今晚再来查。

王二却恶狠狠道:“你不相信婴仙,那你找这个道士去抓它,看婴仙不把你杀了!”

赵梓生浑身一颤,愣愣的。风屿落拉走她,悄悄弹指打树上,掉下个废弃鸟巢,连毛带粪砸王二脸上。

身后传来鬼吼鬼叫。

一直到街上老李那,赵梓生还在发愣,她情绪大起大落,估计伤到心脉了,风屿落弄了碗甜水给她喝,等她缓过来。

老李问这是咋了,风屿落把事情简单说了,老李哀叹,实在难以理解高门大户里的隐秘。

赵梓生目光涣散,发呆半天,才缓缓说了谢谢,转身走了。

风屿落不忍心,想着回家也好,等捉了婴仙,再去告诉她。

街道突然有些乱,王家一伙人急吼吼奔来,肩上扛着两担柴,走到面前使劲一扔,开始骂:“还自称道士呢,明明就是个破卖柴的,拿回去吧!谁用你的柴火谁倒霉!晦气!”

老李看着一地柴火着急了,蹲着要捡:“我起早去山上砍的柴,怎么就晦气了。”

旁人围过来看热闹。

风屿落拉起老李:“算了,拿回去我们自己用。”

老李有些难堪,摸口袋,拿出十个铜板退给人家。可人家也不要,一把撒地上,骂道:“给你们假道士碰过的钱谁还要,一样晦气。”

风屿落握拳压着怒气:“不要太过分!”

那些人忽然低声嘲笑:“你得罪了婴仙,还是快点跑吧。”

风屿落一把抓住前面人的衣领,看着对方眼睛,冷声道:“婴仙才不敢找我,我就住城外十里的竹林茅屋,有本事,你让它来。”

前面人打了个哆嗦,也恶狠狠抓他衣领:“你必死!”

风屿落还待问出是什么死法,一只手轻巧但狠厉地推开前面人,另一只手臂横过胸前搂住他,手腕上别了银质腕刀。

看着好生眼熟!

后背贴上一个宽厚胸膛,柔软的,还烫烫的,噗通噗通的震动,耳边还有沉重的呼吸?

风屿落僵硬回头,那一刻,他也噗通噗通的震动了,我的娘哎简直快魂飞魄散了好吗!

这人头发高高束起,一丝不苟,脸被晒的有些黑,眉毛如墨挥洒,少年英气,嘴角有点耷拉,像故意压制情感,但目眦尽裂眼里尽是悲恸愤怒。

他狠狠抓着风屿落衣领,咬牙道:“师祖!”

是山无州!是风山新出的最叛逆弟子!天赋最强修为最高,已经能欺师逆祖的那种!他追过来了!

你你你你你你你……风屿落牙关打架,眼睛睁大,恐慌无措瞬间化成吃惊和赞美:“小哥各,你长滴真好看。”

山无州的手都冒出青筋,缺被这句话弄糊涂了,手劲松了松。

老李抓起一根柴火要打,风屿落忙说没事。

山无州缓过神,怕弄疼祖师爷赶紧松开,又怕人跑,只好牵着手制住,转而直直打量他,不敢置信又激动万分。

祖师爷一直瘦瘦的,像扫帚套了麻袋,能被风刮走。原因无他,祖师爷挑食,也不好好睡觉,眼下有点乌青,有人给开小灶也养不胖。

后来弟子们也挑食,他急了,带弟子偷鸡摸狗,督促人吃饭,终于一堆人都胖起来,虽然祖师爷还是有点瘦,但脸颊丰满了,下巴也是圆的。

眉梢细柳飞扬,眼睛淬亮,睫毛稀碎,但根根纤长,就跟城门大开一样什么眼神都掩饰不住,心思流动百转。

头发一般都是糊弄糊弄卷,随便什么树枝簪起来,就能出门霍霍了,潇洒得很。

现在这张脸带了点憔悴,眼皮耷拉着,看不出眼神,嘴角都起皮了,应是被风吹日晒摧残了几日,脖子和脸两个色,手和胳膊也两个色。

但他卷裤腿没个正形的样,以及那一看就很缺德的神情,和原来的祖师爷如出一辙。

这是风屿落吧!他没做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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