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之中，无人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即使她带着千年后的智慧而来，也无法将自己的命运轨迹改变一分一毫。

霍辞已有正妻赵夫人，故于礼而言，她并没有盛大而隆重的婚仪。

可如此这般，又哪里像是吕放口中的贵人呢。萧婉自嘲地笑了笑。

霍辞若为她大张旗鼓，相当于没事找事。若是惹得霍烈不满，他未来的路只会更难。得不偿失的事情他怎么会做呢？

烛火在黄铜灯台上幽幽晃动，将萧婉的影子在素色窗纸上扯得很长。

窗外传来隐约的喧闹声，是霍辞的谋士们，还有那些所谓的自己人在喝酒庆祝。祝福声混着酒杯碰撞的脆响，隔着几重院落飘进来，反倒衬得新房里愈发安静。

她的婚礼不过是霍辞与其属臣联络感情的一个契机。

罢了，本就是契约。她为了保全自己与家人。而他，不过为了荒诞的卜言。

下一瞬，“咕噜” 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萧婉无奈地揉了揉小腹。从清晨起身梳妆，到傍晚跨进霍府大门，她被塞进繁复的礼服里，这一整天就没正经吃过东西。

桌上的漆盘里摆着几碟糕点。一盘中装着厚约半寸的圆饼，外皮微焦，另一盘中放着金黄色的环形炸物透着油光，还有些蜜饯果子堆得像座小山。

这些东西虽说看起来不如后世的那般精致，但散发的香气让萧婉撑不住了。

输人不能输阵。她一会绝不能输阵，所以一定要先填饱肚子再说。

她抓起一个细条纽成的环，放入口中。酥脆如凌雪，咬开时蜜香迸发，甜而不腻，竟让她眼眶一热。是太好吃了还是真饿了，她自己也有点分不清了。

萧婉又拿起了圆饼，竟然有牛骨的香气，味道出乎她的意料。

她又猛灌了几口水。终于压下了腹中空空的焦躁。

院外突然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那脚步不快，却带着种沉稳的压迫感，一步一步，像踩在人的心上。

萧婉赶紧将一点未吃完的饼子送入腹中，用帕子仔细擦了擦嘴角，抓起桌角的团扇遮住半张脸庞。

门的开阖之声，带着股晚风闯进来，吹得烛火猛地矮下去，又倔强地窜高，把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搅成一团。

她低垂了眉眼，静坐于满室烛火的婚室之内，一副贞柔顺从的模样。

一缕淡淡的却极好闻的香气入鼻，混着些微的酒气。

脚步声停在她面前。她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锐利得像出鞘的剑，要穿透扇面，看清她藏在后面的慌张。

描金团扇被一双手稳稳压下。

他的那双手，指节修长却带着薄茧，是一双执刀握剑的手。

霍辞站在萧婉面前，五官俊美深邃，一双眸子有着睥睨天下的傲然与审视人心的锋利，此时却带着三分笑意，化解了几分令人不敢仰视的厉。

此时的新妇本该低眉敛目，任对方细细打量。

而萧婉却抬起了头，正好撞进一双黑沉的眼瞳里。

霍辞微微挑眉，似乎惊讶于她的动作，毕竟在这个时代想必没有哪个女子敢在新婚之夜直视自己的夫君。

他今日穿了件玄色锦袍，此刻，他的嘴角噙着丝笑意，像是觉得她的反应很有趣。

萧婉的心跳漏了一拍，却强迫自己没有移开目光。

“饿了？”他眄了一眼案上的漆盘，突然弯身伸手，萧婉始料未及，下意识后仰，却不料头饰太重，她后仰之势未止，眼看就要失礼，一双强有力的手臂搂住她向前一带，另一只手轻按了下她的嘴角。

“多谢公子。”萧婉有些发窘，此时却只能故作镇定。

抬眸却见霍辞将按她嘴角的手往唇边一舐。“果真很甜。”

萧婉脑中轰得一声炸开，好像丢人了。

“不过，夫人，你的称呼好像错了。”

萧婉努力壮了胆子让自己对上霍辞的眼睛，“公子，您那日答应了民女。”

霍辞眼中的笑意消失，刚才那一丝的暧昧柔情也仿佛萧婉的错觉。

“萧婉，好名字，可惜人未如其名。”霍辞的声音有些凉，竟把这满室烛火的暖意都压了下去。

她低头不语，看似恭顺的姿态，但霍辞总是看出了几分倔强的意味。

“吾是应了你，你也是聪明人，岂不知表面功夫是要做全的，如今一个称呼尚且不改……”

算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她扯出一抹笑：“夫君莫恼，是婉儿思虑不周。”

见她态度柔顺，霍辞身上的冷意才缓了几分。

一条醒目而鲜艳的红线将两半匏瓜相连，霍辞执了面前的一端，微扬下颌示意，萧婉便执了另一端。

二人的距离骤然被红线拉近，浊酒入腹，萧婉感到一阵带着辛辣的暖意，一路烧到胃里，冲入四肢百骸。

“公子，今后民女与公子便是祸福一体，休戚与共，您是能安定天下的英雄。哥哥慧眼，民女亦愿追随公子，出谋划策，成就大业。”

霍辞没接话，他的睫毛很长，垂下时遮住眼底的情绪，让人猜不透在想什么。

“我们说好了”萧婉从袖中掏出一块布帛，递了过去，：“民女愿助您成事，但您要给我一定的自由。那日没来得及与您详谈，这是详细的条款，还请您过目。“

霍辞接过布帛，展开时眉头一蹙。上面写满了字，实在算不得好看。但是他不知道的是，这已经是萧婉多次练习的结果了。

半响方道:“出谋划策？我身边谋士如云，需要你一个女子给我出谋划策？”

“他们再好，也不是吕先生选中的人。” 萧婉的语气带着点刻意的狂妄，“吕先生说我能助您，或许，我有过人之处呢。”

她知道这话很冒险，可她必须赌一把。

那日他们见面的时间太短，哪怕他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她，万一他转头赖账，她也无可奈何。

萧婉必须让他从内心承认她的其他价值。

当他看到“不行夫妻之实“时，终于忍不住嗤笑一声：“萧婉，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有哪个女子会说这种话呢？

“公子身边美人如云，不差我一个。” 萧婉垂下头，刻意放软了语气，“您娶我，本就不是为了这个，不是吗？”

霍辞盯着她看了半晌，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若反悔了呢？”

“姻缘得是两情相悦。这门亲事，您没问过民女的意思，民女知道，在您眼里，民女的意见或许不重要。可君子不强人所难，您是君子，定然不会为难民女吧？”萧婉先礼后兵。

“我若不答应呢？”霍辞复道。

萧婉的心跳得飞快，像要撞破胸膛。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声音带着点破釜沉舟的意味：“您若反悔，民女心绪不宁，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预言若是失灵了，岂非得不偿失？”

这是**裸的威胁，带着点耍赖的蛮横。她知道自己在玩火，可她没有退路。

霍辞的眼神沉了沉，像深潭起了波澜。他忽然伸出手，指尖捏住她的下巴，力道不算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他的指尖烫得她皮肤发麻。“你在威胁我？”

萧婉的下颌被捏得生疼，却倔强地没有躲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被她硬生生逼了回去。“民女不敢。” 她的声音依旧清晰，“只是…… 想求条活路。公子给我自由，我助您成事，各取所需，不好吗？”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她能闻到他身上的香气，看到他睫毛上跳动的烛火影子，甚至能感觉到他呼吸的频率。

他的眼瞳很深，像藏着片海，她望进去，只看到自己倔强的影子。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冲破袖管的刹那，霍辞忽然松开手，目光落在她微微颤抖的袖口上，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

“看来，我若不答应，你是打算……” 他伸出手，精准地捏住她的手腕，轻轻一翻，那支金簪便从袖中滑落，“以死相逼？”

金簪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萧婉的脸瞬间惨白，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霍辞捡起金簪，摩挲着尖锐的簪子，眼神晦暗不明。

“大可不必。” 他将金簪放在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我霍辞还不屑于强迫一女子。”

说着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道：“记住你说的话，拿出你的价值来。别让我觉得，吕先生的预言，是错的。”

门开阖的声音。再次留下了满室寂静。萧婉像被抽走了骨头，瘫坐在床沿，忽然觉得浑身脱力。

m的。这霍府真不是人待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