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长玉缓缓回头，垂着眼睛看着趴在自己膝盖上面的“东西”。

无声地勾了勾唇角：“是幻觉？亦或者是——‘你是个什么’东西。”

“那你觉得我是什么呢？”

温长玉伸出一只手支着脑袋，几缕深咖色的碎发乖顺地贴在耳边：“按理说，人是无法想象自己没有见过的事物，但精神病人除外。”

温长蕙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继续趴在温长玉的膝盖上：“可是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江子坤啊，死了也喜欢。”

*

贵妇人在天黑之前把江子坤送回了江家。

江家人被吓了一大跳，就连平时眼高于顶的江威海也出去客套了几句，待贵妇人走了，江威海也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个事。

“你和温家人是同学？”

“我之前也不知道，温长蕙在班里没什么特别的。”江子坤说。

温家？那个A市的房地产龙头的温家？

江荇忽然捕捉到关键词，他悄悄推了江琮一把，暗示他继续问。

江琮下意识地去捕捉江子坤的表情，却见他脸色不太好，江琮说不出那是什么神情。如果是自己发现自己的好友居然有那么牛逼的背景肯定好好敲他一顿，如果是不相识的同学也难免会感叹两声。

可是……江琮莫名觉得江子坤的神情不太对劲，那是一种十分凝重的神情，甚至带着焦急。

他和温长蕙的关系很好吗？

见江子坤冷冷淡淡问不出什么事情的模样，江威海逐渐没了耐心：“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先去写卷子吧。”

“好的，爸。”江子坤径直上楼了。

江琮本想悄悄跟上去，却被江威海叫住了：“别去烦子坤念书。你的入学手续在九月份，过了暑假再回学校。”

江琮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但本来想追过去的脚步也转了个弯，转而回房间了。倒不是他听进去江威海的话了，而是老祖宗发话了。

江荇说：“上次看见他身上的生魂不见了。”

“这不是好事吗？”江琮关上房门，隔绝一切视线。否则让其它人看见自己和空气说话肯定要被吓坏了。

“但他身上被留下了标记。”江荇盘腿坐在地上，“看来是被当成猎物了。”

明明江荇的语调平和，可江琮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无端的寒意。

*

凌晨两点。

江琮被闹钟叫醒。

他瞬间惊醒坐直了身体，一定神才发现是江荇正在摆弄着他的闹钟。

江荇晃了晃手中的闹钟，“你总算醒了。”

江琮整个人都快虚脱了：“……你这样回吓死人的，祖宗。”

“你再不醒的话江子坤就该死了。”

江琮呆滞了几秒，腾地一下从床上跳起来，像受了什么刺激：“什么！江子坤怎么了？”

如此激烈的反应完全出乎了江荇的预料，“我还以为你不会管江子坤的死活。”

“谁管他。”江琮几下就换好了衣服，“我只是不像有人死在我家。”

江子坤的房间在三楼，就在主卧旁边。本来江琮原先的房间也在哪里，但自从宋玉珍母子被接进别墅之后，江琮不乐意天天看见他们，就自己一个人住到了四楼。

说起来，江琮从来没有主动去过江子坤的房间，甚至不知道他具体住在哪一个房间。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一定是主卧旁边的房间。

“倒数第二间。”江荇提醒。

“是我房间隔壁！”江琮炸毛，“他们是故意恶心我吗！”

江琮悄悄靠近，明明走廊应该有感应灯，但今晚好像坏了一样没有任何反应。而有过多次鬼打墙经历的江琮马上就反应过来了，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祖宗，我是不是到了不该到的地方了？”

“嗯，继续往前走。”江荇说，“最起码现在没有什么杀气。”

江琮撞着胆子往前走。

明明是自己家，每一条道，每一面墙壁自己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出来，可江琮却觉得自己走了好久好久，似乎怎么也走不到江子坤的门口。

就在他想开口询问江荇的时候，手腕上的佛珠忽然微微发热，他定神一看，自己已经来到了江子坤门口。

“江子坤，我有事找你。”江琮还怪礼貌地提醒了一声，然后手握上了门把手，‘喀哒’一下就转开了，直接把江琮吓了一跳。

“江子坤睡觉都不锁门的吗？”江琮嘀嘀咕咕，下一秒，声音戛然而止，他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大床，也没有江子坤……甚至不能被称为一个房间。

出现在江琮眼前的，是一口古井。

没有靠近，没有探究，仅仅是看到它，一股恶寒从江琮的天灵盖炸开。

退意还没升起，江荇先一步发话：“跳进去。”

“跳、跳进去。”

江荇斜眼看他：“或者你把身体给我，我跳下去？”

“横竖我是躲不过了是吧。”江琮小声嘟囔。他知道祖宗提出上他身的原因是担心他被吓到了……可自己总不能老是逃避。江琮心里暗暗下了决定，来到井边，不敢细看那口幽深的古井，直接闭上眼睛视死如归地坠落下去。

江荇将他的动作收入眼底，哭笑不得，果然还是害怕。

江琮感觉到自己正在坠落，强烈的失重感让他差点忍不住尖叫出声，脑子里乱七八糟想了很多，原来跳楼是这种感觉吗？

只是，还没等他品出个所以然来，江琮就觉得身体一轻，眼睛偷偷睁开了一条缝，果然看见是江荇将自己夹在了腋下，三下五除二地平稳落地。

“谢了。”江琮落地站稳，脑子里的晕眩感还没淡去，他抬头看着天，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天亮了？”

“是做梦。”江荇言简意赅。

“是江子坤的梦？”江荇没有回答他，江琮也不在意，只是觉得这个地方有点眼熟，“这楼、这花坛……这是华立中学的初二教学楼！”

江琮话音刚落，四周忽然陆陆续续出现了许多人影。

他瞳孔骤缩——和自己一般高大的，长发的、短发的、或是有脸的、无脸的人出现在自己的身旁，‘它们’统一穿着华立中学的校服，发出齐声起哄：“答应他，答应他！”

顺着声音，江琮找到了气氛最**的地方。

华立的教学楼呈现圆形布局，三栋教学楼分别隶属不同的年级，而之间用风雨走廊串连成大致的圆形，而三栋教学楼的正中央，就是学校的花坛。

此时，花坛的正前方堆着着七彩的气球被用双面胶固定住在地上摆成了一个爱心形状，而这场闹剧的主人公就站在爱心气球的正中央，手里捧着玫瑰花，仰头朝着初二教学楼的方向大叫：“温长蕙，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随着一声告白宣言，四周的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像浪潮一样朝着江荇涌来。

江荇伸出手画了一个隔绝的圆圈，防止自己和江琮被卷入这种癫狂的氛围中。他伸出头朝楼下看去，一眼就看出告白的男主人翁是江子坤，“你们这样是不是叫早恋？”

自己怎么好像记得，现在的小孩不允许太早谈感情了。

江琮脸色苍白，显然还是被四周诡异的狂热氛围影响到了，他忽然猛地抓住江荇的青衫：“不对，不对！”

“哪里不对？”江荇低头看了自己被拽着死紧的衣袖。

“这件事是发生在我还没到奉安村之前，告白那男的——根本不该是江子坤啊！”

【答应他，答应他！】

【答应他，答应他！】

【答应他，答应他！】

被千呼万唤已久的女主角终于上场，扎着半披肩发的女孩儿从人群中走出，笑得羞涩。但好在，周围人的鼓励让她鼓起了勇气，她双手放到嘴边作喇叭状，热情地回应了告白：“江子坤，我答应你！”

……

“这不对！”江琮快被急死了，他语速飞快，“不应该是江子坤，我记得那天告白的明明是章华，对了，你还不知道章华是谁吧，他是江子坤的同学，华立中学的校霸，据说家里是混黑的，整一个小混混样，江威海还特意告诉我不要去招惹章华。”

“这只是梦境。”江荇的语气舒缓，让江琮失控的情绪稳定了少许，“只不过是梦境而已，人的梦境是基于现实编造的，把一件事的主人翁换成自己很正常。”

“是吗？”江琮好像被说服了，露出有些怀疑的笑容。

但是，江荇没有告诉他的是，这个梦的主人，真的会是江子坤？

那可不一定。

江荇和江琮继续以旁观者的角度观看这个梦境的发展。

在温长蕙接受了江子坤的告白后，四周扭曲的人影一个个消失，华立中学的场景也逐渐模糊，而后整个舞台又以极快的速度继续搭建，看着陌生的建筑，江琮有些迟疑：“看起来像华立一中。华立一中是高中，华立中学的学生只要不考得太离谱，一般是能够直接升学到华立一中的。”

听完江琮的补充，江荇忽然知道这个梦境的主人想干什么了。

【上了高中以后，温长蕙和江子坤依旧没有分手，两人分分合合吵吵闹闹，俨然一副‘小作精’和她‘情绪超级稳定的三好男友’的甜蜜青春校园恋爱剧，最后，两人还以极高的成绩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在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温长蕙和江子坤接吻了。】

看到这一幕的江琮直接傻眼，本来被诡异感包围的心脏瞬间充斥着恶心感，他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我做了什么孽要来看他……”

【也就是在这里，‘校园故事’迎来了结尾，温长蕙带着江子坤回到温家见了家长，商量婚事。】

江琮却是越看越不对劲：“为什么不是回江家，一般来说求婚应该是男方先吧？”

“因为人是无法梦见自己完全没有交集的事物，所以，她没有办法继续构建大学场景。”江荇解答。

江琮马上反应过来，一种恶寒从脊梁骨升起，“人是无法梦见自己从来不认识的人……所以这是温长蕙的梦境！”

“没错，但让我奇怪的是她的目的真的只是……”

江荇的声音戛然而止。

【梦境里，温长蕙带着江子坤见了温家这个大家族的每一位长辈，每一个亲戚，自然也包括如今温氏的掌权人，她的舅爷爷和舅奶奶，还有他们唯一的外孙。】

江荇死死地盯着在一众温家人欢声笑语之中，游离在外的那个人。

【楼下，是温家人纷纷对温长蕙和江子坤这对小情侣送出的祝福，楼上，是温长玉倚靠在二楼的墙壁上，以居高临下的姿势含着笑意望着下方。仿佛在看一场闹剧。】

他身姿挺拔，穿着月白色的休闲西服，气质沉稳，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睛，仿佛也是一位为小辈送上无声祝福的长辈。

人是无法梦见自己从来不认识的人，那么，为什么温长蕙会知道长大后温长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