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完这杯不情不愿的酒,曲惜珊连个眼神都没给,便回身走到齐水云身边坐了下来。
整个宴席一瞬间就凉到了冰点。
齐水云沉默不语,虽然不知道曲惜珊跟裴知谨有什么过节,也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但他明显感觉到,自己这个外孙女十分讨厌对面那个男人。
而陈淮和新加坡船长更是不敢多说话。
这时刻,牵一发而动全身,谁先开口了,那就必须率先打破这个尴尬的局面。
曲惜珊默默举起筷子,夹起一块肉,自顾自地放在嘴里嚼了嚼。
每咬一下,她的目光就往裴知谨那里瞟一眼。
这眼神,这举动。
——仿佛嚼的是他的肉。
曲惜珊垂下眼,不再看他,手里的筷子在饭碗里搅和着,心中念道:裴知谨,我今天给你敬酒,明天我就让你跪着唱征服。
好在陈淮是个会调节气氛的人。
他恭敬于顶,礼貌笑着说道:“齐院士,您还不知道吧?这次世洋之心的新项目会联合观鲸生态旅游一起展开……”
齐水云点点头,和蔼一笑,眼神终于放缓了,问道裴知谨:“首航是什么时候?”
裴知谨答道:“明年三月一号。”
“不错,好日子。”
“届时还请齐院士莅临指导。”
“我就不去了……”齐水云放筷起身,喝了口茶水。
陈淮在旁边不知所以,问道:“齐院士是想……?”
齐水云指了指身边一言不发的曲惜珊,继续道:“珊珊会代替我参加江南号的首航……”
他一顿,侧睨了一眼裴知谨,“我和裴董说过了,这次顾问由珊珊来担任,放心,她学术理论非常好。”
裴知谨紧蹙眉头。
珊珊……
这么亲昵的称呼……
齐水云的肯定,让裴知谨内心更加笃定:能让齐院士倾囊相授,这个曲惜珊太过不堪。
饭桌上逐渐恢复笑语喧哗,齐水云被陈淮逗笑,随意说道:“首航当然重要的,不过她不挑剔,随便安排个内舱就行。”
“……”
曲惜珊一听,两眼一黑。
这是亲外公吗?
“我才不去,活受罪。”
曲惜珊小声嘟囔了一声,低头抠了抠自己的手指。
陈淮没有听太清,不由地伸长了脖子问道:“曲小姐说什么?”
曲惜珊扬起一个粲然笑意的笑脸,轻声道:“能登上江南号的首航,真的很荣幸。”
陈淮眼神一炬,随即目光涣散开,颔首笑了笑。
谁都没注意到,裴知谨捏着酒杯的手,已经森森发白。
聊着聊着,陈淮又把话题扯向了船长。
新加坡船长刚刚缓和过来,如果真的目睹裴知谨和曲惜珊面对面撕逼,这简直就是他船长生涯里最血腥的一场风雨。
陈淮道:“林船长,听说你的大副和二副都是中国人?”
林船长竖着耳朵听着,眼瞧着这瓜的走向就到了自己头上,不由心里一阵发麻。
他举杯回敬,干巴巴说道:“是的,两个都是很年轻的小伙子。”
陈淮笑眯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
寂然饭毕,酒席将散。
众人皆敛衣整容,该叫司机的叫司机,该叫代驾的叫代驾。
齐水云婉拒了裴知谨和陈淮的热情相送,只让曲惜珊喊了网约车,便穿上外套,坐在那继续喝茶。
曲惜珊笑着寒暄几句,去了一趟洗手间。
一进洗手间,这狭小|逼仄的空间却跟天堂一样宽广舒适,连带着味道都极其好闻!
想来裴知谨的酒席还比不上蹲坑来得舒坦!
曲惜珊坐在马桶上,跟闺蜜饶书馨发着微信。
饶书馨是曲惜珊读大学时认识的好友,家境殷实。
医科大学毕业后,在世洋之心的邮轮医务室当医生,清闲自在工资还高。
曲惜珊多次表示实名制羡慕。
【曲惜珊】:我跟你说,我今天跟我外公来参加江南号的下水仪式,晚上吃了个饭局,你猜是和谁?
【饶书馨】:马云?
【饶书馨】:马化腾?
【饶书馨】:思聪老公啊?
【曲惜珊】:你正经点行不行?
【曲惜珊】:世洋之心的总裁。
【饶书馨】:我们老板啊?!
曲惜珊想了想,将刚才的事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没多久,饶书馨回复。
【饶书馨】:我真觉得你应该找人算个卦!!!
【曲惜珊】:我也觉得,犯小人撞太岁!我得找大师化解一下。
【饶书馨】: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饶书馨】:我的意思是,你应该算个姻缘卦!
【饶书馨】:兜兜转转三年又相遇,你们还是世交!这交情,要是父辈没断,你俩就是青梅竹马呀!
【曲惜珊】:…………
【曲惜珊】:这话我没法接.jpg
行吧,穿裤子走人,这天也聊不下去了。
上完厕所,曲惜珊刚一出洗手间的大门,就遇到了从对面男洗手间出来的裴知谨。
“………………”
狭路相逢。
一想到饶书馨刚才说的“青梅竹马”,曲惜珊不禁脑补了一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画面。
三个字:辣眼睛。
一瞬间,“青梅竹马”这个词,在曲惜珊的心里,已经带上了深深的贬义。
如果真的跟这种人青梅竹马,她的童年该有多么的不幸。
她僵着脸,默不作声地走到洗手池边,而裴知谨也同时打开了水龙头。
两个人并排洗起了手。
水流声哗哗作响。
却掩盖不住二人之间的尴尬和火|药味。
裴知谨忽然冷冷道:“你拜入齐院士门下,千方百计地进世洋之心当顾问,到底什么目的?”
“……???”
曲惜珊一愣,这男人的脑回路是长在网线上的吗?
时不时抽一下、时不时抽一下,不抽就不爽吗?
林船长也从洗手间出来了,他怔了怔,只好硬着头皮站在二人旁边也拧开了水龙头。
洗手的水流声更大了。
曲惜珊抿抿嘴,面无表情地说道:“裴总,有意思吗?”
裴知谨皱了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曲惜珊哂笑,问道:“我没什么意思啊,我问的是您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裴知谨搓着肥皂泡,淡淡道:“真不好意,我没明白你的意思。”
曲惜珊看了他一眼,脸颊的两团红晕渐显,黑发散落披在肩上,挡住了她小半张脸。
她憋了口气,沉声道:“您的意思不是很明显吗?裴总,您是不是觉得我为了学术成就,对谁都可以有意思?那我对您意思一下,您就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林船长在旁边一懵一愣的。
听半天什么都没听懂,就光听到“意思”两个字。
这本土汉语的博大精深,他还是趁早回新加坡吧……
林船长洗完手,跟裴知谨打了个招呼,便逃难似的快步离去。
两个人继续洗着手……
裴知谨冷冷道:“你真以为自己长得好看又聪明,就能玩转手段学术造假了?齐院士的推荐信,你费了多少功夫?”
又抽了又抽了!
看看,这傻逼又抽了!……
曲惜珊“啪”地一下关掉了水龙头。
她咬了咬下唇,侧脸对裴知谨道:“裴总,你是不是船太多了,太平洋都溜达烦了?你信不信我告你诽谤。”
面对曲惜珊的回怼,裴知谨倒是没有太大的意外。
他默不作声地关上水龙头,道:“我不管你的推荐信怎么来的,你的硕士怎么毕业的,齐水云先生是我尊崇的老院士,国家屈指可数的人才科学家。而且我们裴家和齐家是世交,我爷爷和齐院士是老友,你的一切行为举止,最好不要影响到齐院士他老人家。”
“…………”
惜字如金当是裴知谨,这应该是他跟自己说过的最多的字的话了吧?
虽然这段话的出发点非常好,不管是考虑到齐院士还是考虑到学术界声望,这都是教科书式抨击。
只可惜这完全是建立在侮辱自己的基础上。
感动……
个鬼……
曲惜珊侧眼看着他那张几乎无可挑剔的脸,手死死地按在水龙头上。
如果人生是一部电影,裴知谨就是弹出来的广告。
关也关不掉,还得硬着头皮看。
她抿着唇,深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接话。
两个人就这么在洗手间外的镜子前站着。
四目相对,只几秒钟,曲惜珊脑海中仿若天人交战。
她甚至都想过,如果抄起旁边那罐祖马龙洗手液,“哐”地一下砸在他这张英俊的脸上,这算不算故意伤害罪,如果算,要判几年。
裴知谨也静静凝视着面前这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她只到自己的胸口,一个胳膊就能将她紧紧环在怀里,难以想象娇小玲珑的人却如此野心勃勃。
两个人各想各的……
裴知谨:这眼神,又是美人计……
曲惜珊:这眼神,真想打死他……
忽然,身后说话之声传来。
齐水云和陈淮正巧从包厢出来往电梯方向走去,路过洗手间门口,不经意就看到了裴知谨和曲惜珊两个人。
幸而灯光昏暗,二人脸上那种剑拔弩张的表情完完全全隐藏在了头顶的阴影之下。
“珊珊,走了。”
齐水云停住脚步,沉声喊了一声。
曲惜珊垂头深吸一口气,待再抬眼,她立刻展开一个笑靥如花的表情,掉头就朝齐水云飞奔而去。
“外公!——”
甜甜的声音伴着些许撒娇。
娇小的身姿三步并作两步就跑到了齐水云的身边,不加掩饰地用双手抱住了齐水云的胳膊,娇气地蹭了蹭。
裴知谨:“…………?”
曲惜珊半张脸都埋在齐水云的胳膊里,如水一般自然的笑靥沁人心魂。
她转过脸来,只露出一只明亮清澈的眼睛,有意无意地盯住了裴知谨……
意不意外?
惊不惊喜??
激不激动???
那一瞬间,裴知谨一懵,脑袋上就像有利刃劈过。
他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晃了晃身形,脸色肉眼可见的速度白了起来。
莫名的压迫赶让他根本无法静下心来再去看曲惜珊的眼睛。
他听到了什么?
外公……?
曲惜珊喊齐水云……外公?
齐水云是曲惜珊的……外公???
看着曲惜珊明媚的笑脸跑向齐水云,依偎在侧,而齐水云也满是隔代亲的宠溺看着她。
裴知谨恍惚了一下。
陈淮喝得有些上头。
他上前搭住裴知谨的肩,打了个酒嗝,慢吞吞说道:“裴总,我听说你家和齐院士是世交啊?”
“…………”
见裴知谨默不作声、整个人都发凉,陈淮疑惑道:“裴总,喝多了?”
回想起在酒桌上……裴知谨好像也没怎么喝啊。
裴知谨怔住,半晌才道:“是世交,只不过到了我父亲这代就不怎么往来了,因为我爷爷去世的早……”
“哎……”陈淮叹了口气,摇摇头,“可惜……”
裴知谨收回落在曲惜珊身上的目光,沉了沉心绪,问道:“可惜什么?”
陈淮朝曲惜珊的背影扬了扬下巴,酡红上脸,道:“差点就是青梅竹马了。”
“…………”
青梅竹马?
好像还真是?
这么看来,他确实和曲惜珊有几分青梅竹马之相?
想着想着,眼前居然浮现出他与她两小无猜的青涩画面……
世家之交,他们应该是“哥哥妹妹”相称。
莫名悸动使然,让他不由自主又将目光转向了曲惜珊的身上,喉咙里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算是对陈淮的答复。
陈淮笑了笑,打趣道:“那你可得对人家小姑娘好些,刚在席上,我看人家都要拿酒泼你了。”
他打了个酒嗝儿,一口酒气溢出,酣醉着继续道:“裴总,你该不会是……咸猪手了吧?”
“………………”
裴知谨一愣,头上俨然浇了一桶冷水般凝固住了所有的思绪,脸色“唰”地一下就沉了下来。
咸猪手?
他咸猪手?
他们当时隔了两个位置,他能把胳膊伸那么长去咸猪手?
他是路飞吗???
见裴知谨面色不虞,神色阴鸷,陈淮忽然酒醒三分。
他不自然地轻声咳了咳,道:“小姑娘是很漂亮,但你们毕竟是世交,你这么……是不是有点?……裴老爷子的在天之灵……”
“陈经理。”裴知谨冷冷打断他。
“嗯?”
“有这闲工夫胡说八道,不如去把《关于促进江城邮轮经济深化发展的若干意见》多看几遍,省得下次海事局再找你谈话。”
裴知谨说完,看也不看他就径直离去。
——再让他说下去,他还真怕下一秒钟爷爷就出现在面前,指着他劈头盖脸地骂……
助理程岳紧紧跟上裴知谨,一眼瞧见裴总面色不佳,也不敢多问。
到了停车场,程岳拉开车门,裴知谨却驻步不前,丝毫没有上车的意思。
“裴总?”程岳催促了一下,“走吗?”
裴知谨抬了抬脚,他正看着远处路边,等待网约车的祖孙二人。
此时,难以迈出一步。
他提了一口气,不由地揉了揉眉骨。
曲惜珊居然是齐水云的外孙女……
而他却以为曲惜珊是那种为了学术成绩而不择手段的人。
以为齐水云和曲惜珊是那种不清不楚的关系!
这他妈也太戏剧化了。
所以,综上所述,他今天都说了些什么瞎逼胡话?!
头疼欲裂之下,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刚才曲惜珊端起来的那杯酒,还不如直接泼他脸上算了。
程岳小心翼翼道:“裴总,您……还有其它事吗?”
“我在想一件事……”
他沉思几许,弯身上车。
该怎么哄她………
裴总:我爷爷走得早,导致我少了个青梅竹马。
天上的爷爷:嗯?死的早怪我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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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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