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楼前残留着午后的燥热,一群人大呼小叫地涌回棒球社,将一路的嬉闹带了回来。
刚踏入宿舍大门,一个一年级生便拦住他们说:“阿东前辈,阿异前辈,丹波前辈,教练找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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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练办公室里只剩片冈一人,其余教练老师继续去忙甲子园前的准备工作。窗外的蝉鸣被厚厚的玻璃过滤,只剩下模糊的背景音,室内显得格外安静。
东清国坐在教练对面的沙发上,将拐杖放在地上,然后小心地把缠着厚厚绷带的那只脚伸直,靠上茶几腿。
“脚腕今天感觉怎么样?”片冈很直接地问道。
东尝试着轻轻转了转伤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还有点疼,但比昨天好多了。”
片冈锐利的目光扫过东的表情和动作,片刻后,他正色道:“伤势需要时间恢复,这期间无法上场是事实。恰恰是这样,”他加重了语气,“作为队长,你必须考虑,如何在场下施加你的影响。”
东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欣喜:‘我……还会是队长?我还能去甲子园?!’ 这个认知像一道光,穿透了他连日来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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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外,阿部津和丹波百无聊赖地趴在走廊的栏杆上,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楼下的庭院。片冈让他俩在外面稍等,显然要和东单独谈谈。
‘教练要跟东前辈谈什么?’ 阿部津猜测着,‘肯定是关于队长的事吧。’ 东最近的低落,大家都看在眼里。队友们用行动、用玩笑、用信任一遍遍地确认着他的地位,可东自己似乎始终被困在脚伤的阴影里。阿部津真心希望教练的话能打开东的心结,让他明白——青道的队长,现在是,将来也只会是他东清国。
阿部津的思绪转了个弯:‘那找我是干什么呢?’
他回头侧身看了眼丹波,抿了抿唇。
丹波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却没说话。两人心中都清楚,教练同时叫他们,很可能会与甲子园先发有关。甚至丹波已经猜测到,教练会谈到有关背号的问题:‘教练会把一号还给阿异吗?’
阿部津左手不自觉地又抚上右肩。昨天颁奖一结束,他就迫不及待去找林医生做了理疗。现在肩膀深处那种熟悉的沉重感和隐隐的酸痛仍在,但比预想中要好得多。决赛时试图完投的决定,此刻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头,带来一丝迟来的悔意:‘想赢……太想赢了。学校和妈妈的压力,队友们的期待,还有我自己……都让我忽略了身体发出的警告。’
‘可是……’ 他握紧了栏杆,指节微微发白,回忆着丹波上场后那个满垒、一出局的局面:‘如果重来一次,我应该……还是会要求留下。’ 那股对胜利的渴望再次涌起,‘只要我不想把命运交给别人,那一刻,我只有这一个选择!’
他剖析自己:‘但是……这种高中的比赛,将来在我的人生中算是什么呢?我必须非赢不可吗?只要我表现好,球探就可以看到,去不去甲子园又怎么样?’
‘只投自己的球,不在乎输赢,一定能更好地保护肩膀……’ 他在这大半年中一直是这样做的。然而,他想到妈妈的话,想到自己拿到的各种奖金,眼前掠过克里斯坚毅的目光、小凑狡黠的笑容、东怒吼的身影、丸山沉稳的接球……
他心中愈发清楚,自己再也无法回到以往那种只在乎自己的过去了。
‘更何况,我退场后,不也赢了吗?’决赛第九局那个惊心动魄的双杀瞬间再次浮现,阿部津的心脏仿佛被攥紧:‘守备也足够给力……我可以更信任队友们……’
但他心中很清楚,这些话通通都是谎言。
只要是投手,就一定只相信自己。因为相信自己是主角,是救世主,是英雄,才会选择这个位置。
只要是投手,就无法全身心信任守备,自然也无法信任其他的投手。
阿部津别过脸,让自己的一丝余光也扫不到丹波。这一刻,在他内心深处紧紧关闭的那个潘多拉盒子,打开一丝缝隙,泄露出他的真实想法——对丹波的不信任。这份不信任并非恶意,而是基于对自身实力的自满和残酷现实的判断。
楼下庭院里,一只熟悉的白橘猫从廊柱后优雅地踱步而出,悠闲地巡视着它的领地。阿部津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暂时抛开了纷乱的思绪。有队友试着勾引它,喂它猫条,然后几个人再次为了争它的命名权在楼下吵了起来。阿部津一撇嘴:‘明明它叫扁扁毛。你们这些人,没有审美还乱起名字。’
就在他考虑要不要下楼为“扁扁毛”正名时,身后的门“咯吱”一声被拉开了。
东拄着拐杖走出来,眼圈微红,但脸上的神情却像卸下了千斤重担,透着一种久违的释然和轻松。他看向阿部津:“阿部津,教练让你先进去。” 声音比进去时平稳了许多。
“哦。” 阿部津轻一点头,与东擦肩而过,将丹波留在室外。‘看来教练的话,终于解决了阿东前辈的困扰。’
走进办公室,站到茶几旁,阿部津问候的话刚到嘴边——
“你现在,对‘王牌’这个位置,是怎么想的?” 片冈的声音没有任何铺垫,如同投出的一记高速直球,重重地砸向阿部津的心脏。
“?!” 阿部津完全没想到,片冈居然又一次扯出了背号的事,他好胜心强到像完投都已经够麻烦了!他有些抗拒地抿紧嘴唇,紧紧蹙着眉头:‘教练想说什么?’
茶色的镜片遮挡了片冈的眼神,他继续问:“还是和之前的想法一样吗?依然认为‘王牌’会成为束缚你的负担?”
阿部津喉结滚动了一下,短暂的沉默后,他抬起头,直视着片冈,声音清晰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是的,教练。”
他组织着语言:“我想赢,比任何人都想。我也想带领队伍赢下去。但是……我害怕。” 他坦诚地剖析着自己的恐惧,“我怕有一天,‘王牌’这个背号会变成一个魔咒,会蛊惑我,让我在投手丘上不顾一切地硬撑,甚至……超越我能承受的极限。我很清楚投手丘的魔力,我不敢赌我的理智。”
“我的极限在哪里?我的好胜心又有多强?在这两者之间找到平衡点……” 阿部津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清醒,“太难了。我没有信心能每次都做对。所以……” 他艰难地吐出后面的话,带着歉意,“我很抱歉。当球队需要我的投球时,我会倾尽全力完成您布置的任务。但是,‘王牌’这个称号所承载的一切……我可能……负担不起。”
教练心中的“王牌”标准太高了。阿部津深知自己性格中的“任性”和“自我保护”与之存在的冲突。丹波一直渴望成为那样的王牌,为此付出了巨大的努力。阿部津愿意祝福他,鼓励他,帮他建立信心,让他去追求那个目标。阿部津觉得这样很好。背号本身,他并非完全不在意,但也确实……没那么在意。
片冈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他再次反思自己可能昨天喝得有点太多了。
他闭上眼,摘下眼镜,用拇指和食指用力捏了捏紧锁的眉心,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办公室内陷入短暂的寂静。片冈重新戴上眼镜,决定不再绕弯子。他只想干脆地把最重要的话直接传达给眼前这个天赋异禀却又心思复杂的少年。
“阿部津,” 片冈的声音沉稳而有力,不容置疑,“甲子园的一号背号,会是你。”
空气仿佛凝固了。
阿部津彻底愣住,大脑一片空白,他甚至怀疑自己的听觉出现了问题:“……教练?您……刚刚说什么?我刚刚说的话……”
“我说,” 片冈清晰地重复,“我们提交给高野连的名单中,青道在甲子园的王牌,一号背号,属于你——阿部津异。”
“……!” 巨大的冲击让阿部津一时失语。震惊过后,无数的疑问瞬间涌上心头:“我……我并不希望投太多球数,这样的‘王牌’也可以吗?还是教练你会要求我一定完投?”
他几乎是本能地反问,随即又想到了此刻等在办公室外的人,“更何况,光一郎呢?光一郎会怎么想?他并没有犯错!”
片冈沉默了数秒,这短暂的停顿让办公室的气氛更加凝重。他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歉意:“阿部津,我很抱歉。”
这突如其来的道歉让阿部津更加错愕。
“青道棒球社一直是一个用实力说话的社团。过去的经历,或许束缚了我的思维,让我对你和丹波产生了误判。”
“你是一个无法用常规定义的投手。” 他直视着阿部津的眼睛,语气斩钉截铁,“但整个预选赛,尤其是决赛,你的投球表现、你的数据、你在关键时刻展现出的统治力,都无可辩驳地证明了一点——青道真正的王牌,非你莫属!在关键时刻,队友,应援团,甚至我自己,也更希望是你站在投手丘上。”
片冈的声音里渐渐带上了一丝欣慰和难以掩饰的骄傲:“你有韧性,在逆境中抗压能力极强,即使垒上危机四伏也从不退缩;你有实力,能精准地针对对手的核心打者,抓取出局数;你有主见,对自己的身体、对棒球、对人生都有清晰的规划和认知,明白自己想要什么……这一切,我和你的队友们都看在眼里,这一切,都说明了,你会为背号带来荣耀,而非是背号为你添彩。”
片冈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做出结论:“你就是青道棒球社当之无愧的王牌!是这支队伍在甲子园赛场上值得信赖的支柱!”
阿部津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心脏在胸腔里猛烈地跳动。他以为自己没那么在乎所谓的王牌和教练的评价,却在这一刻湿了眼眶。
“至于你的担忧,”片冈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承诺的意味,“你不必担心我会为了胜利,强迫你在投手丘上燃烧你的手臂。我会配合林医生,在甲子园克制地使用你。保护你的肩膀,保护你的未来,是我作为教练的责任。这一点,我想预选赛最后阶段的那个调度,应该已经初步建立起了我的‘信誉’吧?”
片冈的话减轻了阿部津心中的顾虑。决赛最后时刻教练将他换下场的画面闪过脑海——那确实是对他的一种保护。
他深吸一口气,决赛中每一个全力以赴的瞬间、每一次和队友配合拿下的出局数、最终捧起奖杯的狂喜……所有的画面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力量。他终于不再犹豫,抬起头,目光变得坚定而清澈,对着片冈郑重地点头:“我明白了,教练。”
片冈最后说:“至于丹波……这不是你需要考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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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1章 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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