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近凌晨,审讯室的白炽灯光冰冷刺眼,将一切情绪都暴露无遗。温以宁独自坐在金属审讯桌后,姿态却像是在高级咖啡馆里小憩。
她微微后靠,目光低垂,看着自己交叠的双手,仿佛那上面有比眼前困局更值得研究的东西。
单向玻璃外,温以宁已经观察了她半个小时。她一言不发,甚至连姿势都很少改变。这种绝对的冷静,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咔哒。”门锁落下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裴执秋在她对面坐下,将档案夹放在桌上,动作刻意放重,试图打破她营造的结界。然而,温以宁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裴执秋语气平稳,公事公办:“姓名,年龄,职业。”
温以宁微微一顿,终于抬眼看着他:“你应该最了解我才对啊。”
“是吗?”裴执秋带着些意味深长的笑容:“十年过去了,还这么喜欢玩剧本杀?”
“与其说喜欢,不如说习惯。”温以宁的语气云淡风轻。接着反问:“你呢?”
裴执秋没有回应,而是翻动着桌面上的档案,发出纸页的沙沙声:“根据其他人口供,你是最后和苏晓有接触的人。剧本里,‘心理学家’的角色,杀人手法很专业。”
温以宁唇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你也说了,那是剧本里。”
裴执秋身体前倾,施加压力:“现场是密室,凶器是餐刀,但没有强行控制的痕迹。要么是熟人让她毫无防备,要么,就是有人懂得如何让人‘心甘情愿’地赴死。”他刻意停顿,目光如炬,“心理学,做到这些,不难吧?”
温以宁的眼神没有慌乱,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怜悯。她依旧不答。
审讯陷入了近一个小时的僵局。裴执秋尝试了各种常规问题,甚至提到了他们六人之间初步查出的复杂人际关系,但温以宁就像一座冰山,不为所动。
裴执秋知道,常规手段对她无效。他合上档案,双手交握放在桌上,做出了一个冒险的决定。
裴执秋声音压低,带着某种沉重的共鸣:“十年了,你知道吗……他们都死了,只剩下我们了。”
死这个词像一把钥匙,猛地插入了温以宁冷静的铠甲。她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虽然转瞬即逝,但裴执秋却还是捕捉到了。
裴执秋紧逼不放:“当年,也是这样。我们都在现场,我们都接受了询问。和今天一样,外表看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没有确凿的证据,所有人都没有嫌疑,但人就是死了。在英国成了十年悬案。”
他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问:“你知道,那种找不到答案的感觉吗?”
温以宁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完整地聚焦在他脸上。那里面不再是平静,而是翻涌着某种极其复杂的东西——回忆、痛苦,或许还有一丝……愤怒?
长时间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裴执秋几乎以为这次试探也失败了。他站起身,准备结束这场无效的审讯。
就在他的手触碰到门把手的瞬间——
温以宁开口了,声音清冷,像玉石相击,在空旷的审讯室里激起回响:“按照你这样的方法,真相永远查不出来。”
裴执秋猛地转身。
裴执秋走回桌边,双手撑在桌面上,形成压迫姿态:“那你就告诉我,应该用什么方法?靠你那些虚无缥缈的心理分析?”
温以宁微微挑眉:“虚无缥缈?裴大队长,凶手就在我们剩下的五个人当中。凶手精心设计了这个舞台,利用一个虚构的剧本,完成了一次真实的处刑。你们翻查他们的过去,寻找动机,这没错。但你们忽略了最关键的——犯罪现场本身,就是凶手的‘语言’。你们听不懂他的语言,只是在瞎子的国度里摸象。”
裴执秋:“办案是要讲证据的,而不是你的心理猜测。我的‘语言’是证据!是指纹、DNA、时间线和逻辑链!”
温以宁轻笑一声,带着嘲讽:“逻辑链?凶手用自己的逻辑,为你们编织了一个完美的笼子。你们在里面打转,永远找不到出口。证据可以伪造,记忆可以被引导,甚至……死亡也可以被导演。”
裴执秋被她的态度激怒,但强压着火气:“那还请你告诉我,出口在哪里?”
温以宁直视他的眼睛,目光锐利:“回到笼子里去。回到他精心搭建的舞台上去。”
裴执秋:“什么意思?”
温以宁:“让所有人,回到案发现场。完全重现当天的一切——同样的角色,同样的台词,同样的动线。不是询问,是‘重演’。只有让齿轮重新转动,你才能看到是哪一个环节被动了手脚,才能听到凶手在‘剧本’掩护下,真正说的话。
裴执秋觉得这个提议荒谬又冒险:“这违反程序!而且,让他们重回现场,很可能串供或者破坏……”
温以宁打断他:“你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而且,我需要一个人,来扮演‘死者’。”
裴执秋愣住了:“……什么?”
温以宁:“只有站在死者的位置上,用她的视角去经历一切,你才能感受到那股指向死亡的‘推力’究竟来自何方。裴大队长,你敢吗?”她的挑战,不言而喻。
裴执秋沉默良久,他在权衡,这太疯狂了。他一生中最疯狂的经历,都有温以宁在场见证。但这是他目前唯一的突破口:“我为什么要给你这个机会?一个让你洗脱最大嫌疑的机会?”
“不是给我机会,是给你,给我们一次机会。”温以宁再次靠回椅背,恢复了那种深不可测的平静。
她说出了那句直刺裴执秋心底的话:“难道,你不想知道十年前的那个晚上,在英国,我们……到底漏掉了什么?”
这句话,像最终审判的钟声,在裴执秋脑海里轰然鸣响。十年的心结,与眼前扑朔的迷案,被温以宁用一句话死死地捆在了一起。
他看着她,知道这不是请求,也不是合作。
这是一场赌上职业前途和过往执念的……豪赌。
“好。”裴执秋最终开口,声音沙哑,“就按你说的做。”
他转身离开审讯室,背后,是温以宁再次归于沉寂、却仿佛掌控了一切的身影。这场审讯,没有拷问出她的任何罪证,却敲定了一场更为凶险的、指向真相与过去的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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