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红如血的玫瑰花缠绕着金色丝带，纯黑的包装纸扎成饱满的一大束，送到她怀里，近乎把她人给挡住。
她穿着随便，却收到如此隆重的礼物，路过的每个人都要对她的长相多加留意。
宋盼很感动，也很尴尬。感动是对江柏予，尴尬是对自己。
“你早说啊……我好歹换身衣服、化个妆再下来……”
江柏予手里还提着一个袋子，他倒不注重仪式感或面子，路灯下有一条垒高的坎，矮的是路，高的是人行道；他把外套铺在道路边，邀请她坐，两人坐在昏黄的灯光里，宋盼望着高高的宿舍楼，她没想过从这个角度看，夜空竟然那样的深远广阔。
他伸出手接走了她怀里的花束，把玫瑰放置在地上，接着打开那只袋子，从里面拿出食盒给她。
那是一份精致的寿司拼盘，从生鱼片的品质能看出价格不菲。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饭？”宋盼的双眼泪盈盈，不敢相信“心想事成”四个字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我并不知道你没有吃饭，”江柏予撕碎了她一些浪漫幻想，诚实道，“我只是想到你可能会喜欢吃，而且你寝室有那么多人，送给你就不会浪费了。”
宋盼食指大动，嘴里包着鲜甜的鱼肉和米饭，狼吞虎咽。她一想到面膜掉地上的滑稽场面，觉得自己在江柏予面前是没什么形象可言了，于是将错就错，粗鲁地舔了舔手指，说：“那花呢？大晚上的，你还特地去买了束花？”
“去吃饭的那条街上有许多花店，这一束摆在店门外打折，店员说是一个客人订的，但他的约会临时取消了，花也不要了，所以他们把它摆在显眼的地方，看能不能低价处理掉。我正好带了现金，想到要给你送饭，不如顺便再带束花给你。”江柏予说。
宋盼：“哦，原来是别人不要的啊。”
江柏予想得周到，袋子里还有矿水泉，拧开盖再递来，“可是，花并没有做错什么啊。”
她领情地喝了一点水，对他笑弯了眼，“骗你的啦，我才不管怎么来的，你送的我就喜欢！”
“那真是太好了，”江柏予帮她把长发拢在手中，叮咛她，“慢点吃。”
“你的电话打来得真及时，我差点就订外卖了！”
“今天为什么这么晚才吃饭？”
“想你想得茶饭不思咯。”宋盼垫了肚子，开始细嚼慢咽。肥厚的三文鱼蘸了酱油，在口中融融的化开，绵密细腻的口感令她的食欲得到极大满足。
江柏予：“是我的罪过。”
“你要工作嘛，工作不都是拿时间和自由换钱，我理解啦。”她学着善解人意道，“不过，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江柏予明显不是浪漫至上的类型，他会打车跨越大半个城市，来学校给她送花送饭，应该不止是为了听她说句谢谢那么简单。
“嗯，也想要跟你分享我的生活。”他说道，“最近忙得焦头烂额，是因为被调到了其他部门，我的新上司是一个对自己和他人同样严格的职场领袖。她跟我说公司非常缺人，但宁缺毋滥，如果我达不到他们的用人标准，那实习期结束也不会留我。”
“真的好严格啊，她就这样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不怕揠苗助长？听到这种话，很多人会承受不住压力摆烂的吧。”
“如果听到这种话就退缩了，也有助于提前淘汰一批不适应环境的人选。”
宋盼的饭量是开头很猛，大嚼大咽，可吃到一半就撑了，没办法，胃就只有那么大点。她喝水顺了顺饭，盖上食盒中场休息。
她问：“那你跟着现在的上司，感觉如何？能适应目前的节奏和工作量吗？”
“还行，她比我想象中的更有才能。还找我谈话，说既然我是从名校毕业，那就更该明白，如果在一个环境中感到轻松自如，那就是同侪压力不够。让我多把精力放在工作上，男人事业是第一位，什么的。”江柏予摊了摊手。
“啊？她还跟你说这些啊？”宋盼肩膀顶了顶他，“多大年纪的女上司，漂亮吗？”
“多大年纪看不出来，但是已婚已育，有个七岁大的儿子。”
“离婚没有？”
“这我哪儿知道？”
宋盼手肘撑在膝盖上，支着下巴说：“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下午听你说你要陪女上司去应酬，我心里可难过了，但我其实不是莫名其妙吃飞醋的人。可能还是我太在乎你了……”
江柏予抱歉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她明朗道：“没关系！我好啦！”
“一束花和一份食物就能把你哄好了？”他露出意外的神色。
宋盼摆头，“才不是呢。我是心里憋不住事儿的性格，有一丁点不舒服就要说出来，我的很多心事会跟朋友讲，他们都很聪明，还能言善辩，总是能开导我说服我。不管我有多么伤心难过，他们劝我两句，我就好了。”
“他们怎么劝你的？”
“和你上司说的差不多呀，男人事业是第一位，我该多谅解你。”她心念一转，提问道，“等等，你上司干嘛和你说这个？她知道你有女朋友？”
江柏予：“她看到我去花店给你买玫瑰花，就把车停在路边，跟我聊了两句。”
宋盼：“那她还说别的没有？”
“说了，”江柏予握着她的手腕，指腹摩挲着她突出的腕骨，“她说，别看你女朋友现在跟你如胶似漆的，那是因为你们还年轻，没有物质压力。等再过几年，你的女朋友就会拿你跟她周围的其他异性做对比，挑剔你的社会地位和收入。不想被人抛弃的话，就要求上进，拼命工作，爬得更高。”
“我不会挑剔你的，”宋盼的手掌覆在他的手背上，“你什么样我都喜欢你。好好生活未必需要很多钱，你别被你上司洗脑了，她就是想压榨你。”
江柏予凝望着她道：“不管什么样，你都喜欢？”
“嗯！”她坚定点头。
江柏予敞开手臂抱了抱她，轻声说：“再待十分钟，我就回去了。”
宋盼靠在他肩头，没来由的想哭，他的衣袖上悄悄蹭掉了眼泪。
相见时难别亦难，凭什么相爱的人，不可以每时每刻黏在一起呢。
这一晚，宋盼送江柏予上车，她抱着那一大束火红的玫瑰花回到寝室，假笑着应承室友们的艳羡，然后默默去洗漱，爬去上铺，将自己封闭在床帐里。
她在手机上和陈漾聊到深夜，她问：羊羊啊，你说，我究竟是喜欢江柏予这个人，还是喜欢他的外表和他优秀呢？
陈漾：他的外表和他的优秀，都是他这个人的一部分。只能说你喜欢他的全部了。
不，我是很困惑，如果他还是他，但他和那些每天窝在宿舍里打游戏，不思进取的同龄男生一样，我真的还会喜欢他吗？
宋盼的潜意识里的冒出一个答案，真相令她一惊，寒意从头皮蔓延至脚后跟。
陈漾：你会这样问，就表示你不会。这也很正常，满大街都是只知道打游戏不思进取的男的，你会喜欢他们才有鬼了
我竟然是这样一个势利眼，有种认清自己以后难以直视的惭愧……T T
陈漾：你以为他就不是吗？你不美了，不可爱了，难道他还会爱你如初吗？
啊这。。。。。
陈漾：如果你从明艳美女变成阴暗女鬼，你会要求他一如既往的爱你吗？
不会……
陈漾：所以你不必感到惭愧。享受当下就好了，不要自寻烦恼。
那世界上存在真爱吗？海枯石烂、永不分离，贫穷富贵、不离不弃的那种
陈漾：我没有遇到过，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但我觉得你们俩作为异性恋，已经是天作之合了。
什么意思？
陈漾：因为你们异性恋结合的生理基础，是繁殖欲。女人想给未来的孩子找个高大英俊、掌控着财富和大量资源的父亲，男人想给未来的孩子找个年轻貌美的母亲。繁衍和进化的意义是改善基因，现代社会让太多不该拥有后代的人孕育了后代，造成了一种人人都有资格生孩子的错觉。实际上，每个女人都有淘汰劣质基因的责任。一个相貌丑陋、庸庸碌碌的男人，他的孩子生下来也没有竞争力，逆天改命只存在于小说电影里，现实中都是龙生龙，凤生凤。你不喜欢长得丑的废物男人 ，只能说明你是一个理智、清醒务实的女人，你惭愧什么呢？
陈漾：你美丽，他帅气；你乐观，他向上。你们俩不是天作之合，又是什么？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的嘴好毒啊
陈漾：实话实说罢辽
仔细一想好像很有道理……
陈漾：yep，我很高兴你对自我产生了求知欲，但你搞错方向了，乖乖。你的男朋友并不会一夜间变丑变懒变笨，他在不停地自我优化，使自己更加具备生存优势。虽然我不该这么说，但现在是你需要自我提升了，他很努力，你也不要落后于人
天啊说的对，我应该把胡思乱想的时间拿来学习……
陈漾：你都大三了，不如多想想毕业后何去何从
呜呜呜呜，我是不是很垃圾啊，你们都有理想和目标，只有我没有
陈漾：能够想到这一步，代表你还有救。快睡觉了，明天开始鞭策你
这个星期不行/可怜，我要去逛街。周五就要赶飞机去看演唱会了，我还要好多东西没买呢
陈漾：。。。。。。。好，下周开始
陈漾：你们去玩儿，记得给我打个视频电话，我还没跟你男朋友打过招呼呢。我倒要看看什么样的男人，能让一向大大咧咧的宋美美性情大变
好滴，嘻嘻嘻
宋盼睡前刷了会儿短视频，把脑子倒得空空的，她想喝口水就睡了，手一撩开帘子，熄灯的寝室幽暗静谧，阳台的月光漏了一缕进屋，打在那束黑漆漆的玫瑰花上。
她顿时满心欢喜，哀愁忧虑皆是过眼云烟，唯有花是实实在在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