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半月后,上书房。

下学后,学生们都离开了学堂。

喻秋收拾书本的时候,听见有人喊他。

“喻先生。”

喻秋抬起头,见来人是昨日在宫里见过的绿衣女子。

“孙夫人。”喻秋回道。

他已经知道这位绿衣女子名叫于芷莹,相公是翰林院学士孙晋能,比她大了整整二十岁。

孙晋能原也是上书房的老师,但从去年起就一直身体不好,一直卧病在家。

“我家小谦那日回家与我说,先生专门找御膳房给他做了煎饼,臣妇实在不知如何感谢先生。”

喻秋连忙道:“孙夫人客气了。”

于芷莹道:“先生有所不知,我家相公如今身患不治之症,大夫说已经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了。所以谦儿才会在学堂受人欺辱。”

昨日在学堂被欺负的小胖子就是于芷莹之子。

喻秋见到于芷莹眼中还含着泪花,心道应当是儿子已经受了焦睿泽许久的欺负。

喻秋叫根宝将人送走。

上书房外的回廊上,此刻焦志衡正缓缓走来。

而于芷莹似乎因为还在擦眼泪,回廊拐角多,并没注意前方来人,竟直接撞进了男人怀里。

根宝也不知来人是谁,先跪地行了礼。

焦志衡也吃了一惊,忙扶住怀里女人肩头,待人站正后,看清是于芷莹,开口道:“芷莹妹妹。”

于芷莹见是焦志衡,泪眼婆娑道:“焦大哥,你怎么来了?”

根宝偷偷抬起头,只见这男人穿着文臣青袍,气宇轩昂,只是眉头夹得很紧,周身都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质。而且尽管看着年近四十,但依旧是仪表堂堂。

根宝见这两人竟然互相认识,也不想在旁边碍眼,跪在地上退了几步,退出二人视线,便跑回去找喻秋去了。

喻秋听见根宝的描述,忽然想起他爹曾经也在如今的京府府尹于仲芳手下任过职,想必两人是那时候有的交情。

根宝问:“喻公子,还……还送夫人吗?”

喻秋眼底浮现一丝微妙的讥讽:“不必了。”

想必他那位好爹爹,正想另觅岳父。

他已经得知陆淑婉那日回家后,便被焦睿泽赶回了娘家。但陆淑婉娘家人还要同皇家做生意,听说她竟敢在宫里放肆,直接关了她禁闭。

大约过了一炷香功夫,根宝又进来通报:“喻公子,那位大人,正往咱们这儿来呢。”

喻秋目光这时终于有了波动。

他收拾东西就要往外走:“不见。”

可是走到一半,他又刹住了脚步,差点叫根宝撞到。

根宝问:“怎么了喻公子?”

根宝见到喻秋脸上难得显出为难之色。

喻秋躲避,是因为他不想见焦志衡。

但没走出几步,喻秋忽又转身,一步步走回了学堂。

这几步把根宝倒弄糊涂了。

但也就是这几步,叫喻秋下定了决心。既然已决定复仇,那么就不由得他在任何情况下逃避。

不久,焦志衡出现在了学堂门口。

喻秋正坐在学生座位上批阅着功课。

许多年前,喻秋第一次进这间学堂,便是被焦志衡牵着手带来的。

当初喻矜矜给焦志衡生下这个儿子的时候,焦志衡也是开心过的。

可是后来喻正昭要置他于死地,他就注定了要与所有姓喻的势不两立。

而且无人知晓,当初钦天监呈给先帝的那份有关楚云空命克六亲的密报,参照的其实是喻秋。

先帝楚奂朝晚年沉迷修仙问道,焦志衡也正是利用这一点,叫钦天监在朝庭威望日盛。

为了取悦楚奂朝,进一步巩固权力,焦志衡才走了一步险棋,与柔然国师来往,为的是得到稀罕的西域珍品为先帝炼丹。

而焦志衡也参透了先帝不喜欢楚云空的心思,宫里接连出了这么多事,焦志衡干脆顺水推舟,坐实楚云空不祥之身。

焦志衡既然信“得龟佑者得天下”,就也不得不信喻秋命克六亲。他必须要亲手斩断他们的父子缘分,才能保住自己。

焦志衡一步步走到喻秋面前,如今喻秋是朝中五品内宦,尽管文官向来看不上同等品阶的宦官,可焦志衡此番前来是有求于人。

但他没有行任何礼节,只开口尊称道:“喻公公。”

喻秋抬眸,装作刚刚看见焦志衡的样子,起身还礼:“焦大人前来上书房,怎的也不先通报一声,是喻某怠慢了。”

焦志衡抬眼望向喻秋,喻秋竟然没有自称“奴才”。

但他也知道,喻秋如今上书房总师傅书佐的官职,乃圣上钦赐。而且在此之前,也没有宦官担任过这一职务。

焦志衡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过儿子了。他自认为是没有情绪的人,因为他只有目的,出人头地的目的。

可是在看到喻秋不仅丝毫没有因为宦官身份自轻自贱,反而相比曾经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少爷,只添了些持重守静,还是不禁在心中暗自欣赏,不愧是他焦志衡的儿子。

但焦志衡却丝毫不知,喻秋如今有多叫他欣赏,就也会叫他多痛不欲生。

焦志衡道:“焦某此番前来,是因家中愚妇不懂事,想请喻公公体谅。”

喻秋答:“原来是为了此事,那焦大人来错地方了。往小了说,陆淑婉冲撞的主要是窦公公,往大了说,陆淑婉在宫中失仪,冲撞的是陛下。叫喻某体谅,喻某实在是担当不起呀。”

听完喻秋的话后,焦志衡脸色立即变得黢黑。他以为他肯纡尊降贵来上书房亲自见喻秋,已经是给了喻秋面子,却没想这人竟这般蹬鼻子上脸,竟还敢拿皇帝压他?

焦志衡拿出教训儿子的姿态道:“喻公公,谅你在这宫里时日并不长,但也要谨言慎行才好,当官可不像你想得那般容易。”

喻秋这时轻笑了下:“听说焦大人很会算卦,何如给自己算一卦,今后,是你做的官大,还是我做的官大?”

焦志衡咬紧了牙关:“官做得再大,也已经是宦竖。”

喻秋慢条斯理道:“是啊,若就算成了宦竖,还能赢焦大人,岂不更加快哉?而且焦大人别忘了,你儿子如今还在我手上。”喻秋说到这,忽然捂住嘴,故作恍然大悟,“不过我差点忘了,焦大人最不在意儿子了。反正没了一个,还能再生。”

焦志衡神色阴沉,开口道:“喻秋,你究竟想做什么?”

喻秋弯着唇,深深看向焦志衡的眼睛,一字一顿缓缓道:“焦大人都对我做过什么,我以礼还之而已。只希望焦大人记性好一点,别忘了什么关键之事才好。”

焦志衡脸色铁青,声音低沉:“喻秋你疯了。”

喻秋哈哈大笑了几声,目光又陡然变得犀利,语气不屑中带着嘲讽道:“焦大人最在意什么来着?平步青云、光宗耀祖是吧?所以焦大人攀龙附凤、背信弃义、蝇营狗苟,多辛苦才爬到如今的五品监正之位,而我,就算成了宦竖,就算外公都成了罪臣,还是可以什么都不做,平白做了五品上书房书佐。我就是想叫焦大人睁大眼看看,这世间就是这么不公平,你做的那些事,如今,后悔了吗?”

焦志衡终于被喻秋激怒,眼中充满了狂怒与暴戾,浑身散发出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喻秋十分满意,高声道:“根宝,送客。”

根宝小跑着进学堂,只看到喻秋一张笑脸和焦志衡那冷若冰山的背影。

根宝带走焦志衡后,喻秋刚刚刻在脸上的笑容却一点点慢慢凝固。

根宝不久后跑回来,见到喻秋却又欲言又止。

“怎么了?”喻秋问。

根宝答:“我听人说,安王爷进宫了。”

喻秋从上一世便见识到了根宝打探消息的能力。

喻秋道:“安王进宫,与我何干?”

根宝努努嘴:“说不定待会儿就有关了。”

喻秋没答话,起身往外走。

根宝问:“喻公子,咱们去哪啊?”

喻秋答:“刑部。”

***

刑部。

尉迟恪正在批阅文件。忽有人进来通报:“尚书大人,上书房总师傅书佐喻秋求见。”

尉迟恪闻言,放下手里的笔:“带进来。”

喻秋进屋后,对尉迟恪揖礼道:“喻秋见过尉迟大人。”

尉迟恪上下打量着喻秋,向来严厉的人目光里流露出一丝欣慰:“陛下赐你去上书房教书,你可还习惯?”

喻秋答:“喻秋敢念陛下恩情,在上书房一切都好。”

尉迟恪道:“你如今过得体面,也能对朝庭有所贡献,不枉老师对你的一番教导。”

尉迟恪说到这,望了一眼紧闭的大门,道:“你今日来找我,是为何事?”

喻秋答:“喻秋今日来,一是探望尉迟大人,尉迟大人是上书房总师傅,我乃上书房书佐,当听由尉迟大人差遣;二来。”喻秋说到这顿了下,抬眼望向尉迟恪。

尉迟恪听见喻秋自称“我”而非“奴才”,但他也已经听说,是陛下宠幸喻秋,钦赐喻秋不必自称“奴才”。

他道:“但说无妨。”

喻秋这时竟掀开衣袍,缓缓在尉迟恪面前跪下。

尉迟恪眉头紧锁。

喻秋道:“二来,喻秋想问尉迟大人,我外公,真是通敌谋反罪臣吗?”

尉迟恪目光逐渐收敛,对地上的喻秋说:“你先起来吧。”

喻秋起身后,尉迟恪仍未开口。

喻正昭案已结,尉迟恪虽感痛心,但如今朝局不明,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重提旧事,尤其是同喻秋说太多。一来他希望喻秋能开始新的生活,二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将会酿成今后的祸患。

喻秋察觉出了尉迟恪的心思,话锋一转,忽然道:“其实喻秋一直很后悔,在娘生前没有来找尉迟大人求助。”

尉迟恪听见喻秋提喻矜矜,立刻焦急道:“你说什么?你娘生前怎么了?”

喻秋原本明亮的眸子此刻浅浅蒙上一层水雾,唇瓣微微颤抖着道:“外公入狱后,娘因为担心他病倒了,我每每去床前侍候时,总能听见娘提起尉迟大人。”

尉迟恪被喻秋的泪眼婆娑弄得快要急疯了,问:“你娘提到我什么?”

喻秋缓缓道:“娘说,尉迟大人是外公最得意的学生,同尉迟大人交好的那几年,是她一生中最难忘、也最美好的日子。”

尉迟恪闻言,坚毅冷硬的双目中似有潺潺溪水流动,唇角无意间牵起,仿佛回忆起了什么。“你娘真是这么说的……”尉迟恪的声音里掺杂了些细微的颤动。

喻秋道:“娘还说,尉迟大人为人刚正不阿,如果……如果……”

尉迟恪问:“如果什么?”

喻秋答:“如果当初娘选的是尉迟大人,而非父亲,那外公一定不会出事。”

尉迟恪捏紧拳,咬牙道:“焦志衡一个瞎眼算命的,靠蛊惑巴结先帝上位,此等小人,如何配得上矜矜!”

喻秋这时似乎努力想要控制自己的情绪,却显得那么无力,泪珠还是一滴、两滴落了下来,哽咽道:“但阿秋如何也没想到,焦志衡竟然会给娘亲下毒。”

“你说什么!”尉迟恪显然被喻秋的这句话惊到了。

喻秋道:“阿秋也是进宫前才偷听到陆淑婉的话,当初若不是她和焦志衡联合在娘的药碗里下药,娘本来不会死。”

尉迟恪面容忽然狰狞得可怕,头发根根竖起,脸上的肌肉也抽搐起来。

“你为何不早同本官说!”尉迟恪质问喻秋。

喻秋道:“阿秋被焦志衡送进了西华门外厂子,自身都难保,是如今有幸保住了这条命,才得以同尉迟大人说明一切。”

尉迟恪几乎已经愤怒到了极点,怒不可遏道:“丧尽天良的竖子!杀妻弃子!天理难容!”

喻秋一直低垂着眼眸,此刻眼中的泪光一点点干涸清明。

他知道时机已到,趁热打铁问尉迟恪:“尉迟大人,阿秋无数个夜晚辗转难眠,只恨不能跟母亲一同去了,或者与外公一同流放。但如今喻秋成了废人,在这宫中苟且偷生的每一日,都夜不能寐,而且,阿秋不信,外公真是罪臣。”

尉迟恪道:“老师的案件由刑部经手,但本官身为老师的学生需避嫌,案件是由刑部左侍郎一手经办。但所有案宗我都细细查看过,包括那些被当作关键证据的和许巡抚的信件,每一封信,本官都从头至尾读过至少三遍,所以此事,本官可以毫无异义地告诉你,若单凭证据,无人可以定老师的罪。”

喻秋闻言,有些激动道:“那为何外公还是被治罪?”

尉迟恪神色逐渐变得阴郁暗淡,沉寂片刻才开口道:“这就是我不想让你牵扯进来的原因。”

阿秋:我哭了,我装的

下章明天~小情侣关系有进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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