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回忆乱识人

对于劳音,他总是有太多太多的误会,他看到的劳音,可以轻轻松松在他拿不稳剑的时候,用一根未开刃的木剑,把校场里的布设的草人打散,也可以在一个很明媚的午后给他折完一朵芙蓉花直直摔在他面前。

在尔於七八岁的时候,宁知节教他拿剑,一柄很普通的木剑,尔於却想起那天晚上窥见的身姿。看着自己父亲的示范,与他模棱两可记忆里的身影重叠,他在那时候就知道了那天晚上劳音用的那套招式叫做什么了。《春雨醉》,一个很温婉的名字。

尔於在初学的时候看过很多人用过这套招式,宁知节的,赵熙宁的,甚至是故肴的。但是尔於都觉得奇怪,他年纪小,说不出那种奇怪来自那里,旁人就更不得而知。

直到尔於遇见公羊氏才知道那种奇怪,是因为把温婉的招式用的凌厉。公羊氏出现在南维克,是尔於十岁的时候。南方瘴气林里有瘴气,每年都会有人中瘴气的毒,不会要人命,却很折磨人。公羊氏以宁长老门生出现,对外说的是阴差阳错找到了解毒的关键药引,并且已经经常过宁长老和商私长老的确认药引有效。

一时之间,公羊氏以一个极其不吉利的名字传遍了南维克的大街小巷,大河小溪。解决了瘴气里的毒,宁长老推脱不过,无奈劝着公羊氏参加了宴会。一场大家自主发起的,为纪念公羊氏为维克人所作贡献的宴会。

但那天令所有人吃惊的是,公羊氏仍旧穿着斗篷,包裹严实。一身青衣,一副白色面具,安安静静地坐在宁长老附近,尔於帮赵熙宁给宁长老传话,扫落了桌角的一个瓷盏,公羊氏很轻巧地在瓷盏落地之前把瓷盏捞起来,又扶稳了将要摔倒的尔於。

十岁的年纪,尔於直觉他曾经见过公羊氏,但凭借小儿无知的理由摘不下公羊氏的面具,分明距离他这么近,近到可以隔着面具看见他眼睛里的笑意,近到让尔於觉得这个人曾经他见过,在某个被不知道多少人遗忘的月夜。

直到宴会兴起,宁长老剑舞未毕,只是与公羊氏眼睛在空中打了个交汇,公羊氏便带着他的剑与宁长老相和。或许别人很难看得出来,但十岁的尔於练的最熟的剑法就是《春雨醉》,一个很具有表演性的招式,在他所有的动作里掺杂着赢得满堂喝彩,尔於再一次想到了小时候的那个晚上,只有他是观众,却以一声尖叫作结的招式。

尔於讲不清,到底是从哪个时候开始,觉得劳音和公羊氏很像的。

劳音时常在醉星楼,偶尔会在茶楼里看人表演对着楼喊歌。但公羊氏却不同,他大多时候也在醉星楼,但父亲告诉他,公羊氏是在帮忙整理里面的机要,公羊氏比劳音好热闹,甚至会年年参加尔於的生日宴。这样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如果真的有什么相同点,那么也是让尔於觉得既很亲近,又很遥远。

劳音虽然永远待人亲和,却从全貌里透出清冷,又是住在醉星楼的人,平白添了几分距离,让人觉得疏远;但对于尔於,劳音在醉星楼里很照顾他,现在在芙蓉居里更是触手可及。日日可见的亲近,与劳音本身的疏离,突兀地出现在一起,搅在同一个人身上。

公羊氏就更不一样些,尔於喜欢看他笑,虽然隔着面具,但眼睛笑得很明显。但他总是穿着袍子带着面具,像是从来都不会脱下来。距离感由此而生。

但公羊氏在五月十四那场剑舞却满足了尔於对长大地所有期待。有所成,挥剑在掌控中灵活地停止,意气风发恣意快活。于是公羊氏占据了尔於心中成长标杆的位置,一次又一次地被尔於扶正。

从来没有现在这样的机会了,劳音就在眼前,因为睡着,面色中原本的冷淡也被稀释了,心中积压已久的思索将要实现。时间太久了,尔於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搞清楚两个人什么关系,可能是因为两个人对他都意义非凡,又有可能只是——窥见秘密的兴致。

他试探着倾过身子去,仅存的理智歪斜,抬手,调整着角度,挡住了眼睛下面的面容。他前前后后端详了很久,然后放下手,不像,又说不出哪里不像。公羊氏的面具是盖着眼睛的半面面具,挡着哪里都不太像。

尔於哑然自嘲,却再下一秒升腾起另一种想法——一定是因为眼睛,看不见劳音兄的眼睛,所以不像。

药汤沸了,叫嚣着冲上前来,想要把药盅掀翻。尔於一面控着火候,一面听见劳音低声的咳,不知道是出于刚才举措的心虚,还是什么心理,尔於没有动。

劳音眼睛半眯着,像是在打量周围的布设。他在整个冰室弥漫的香味里确认了故肴来过,看着外面影绰绰的影子提问“有眉目了没有”劳音刚才问的模棱两可,防的就是外面的人不是故肴,抛出去一个问题等回答。

外面的人不回答他,他也浑不在意,刚醒过来的神识还多少有点不清明,但他也没继续问,躺下去,慢慢想。尔於显然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知道这句话不是非回答不可的,于是他走到内室门前,没有再多动作,只是问了一句“醒了?要吃点儿东西么?师兄好像给您煮了汤。”

良久的沉默之后,尔於听见细细簌簌的响声,料想他准备坐起来了,连忙走进去,扶着他坐稳,从后面捞过来个枕头。劳音没垫在腰后倚着床,反倒抓在手里坐正了。

他什么都没问,没问为什么他会在照宁阁,听到尔於刚才提到故肴也没有吃惊,像是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又或者无论发生什么,在他这里都顺理成章。

劳音坐稳了,问尔於“现在什么时间了”尔於说不出具体的时间,只好回他“天应该还没亮”

没有别的修饰词,劳音心里大概猜到了自己这是在当天夜里就醒过来了,别的没有多问,只是因为在他面前的是尔於,所以询问尔於新近在忙的事情“安顿好了么?”

尔於不知道他这副样子是怎么做到心安理得向他询问公事的,他抿唇没有回答。在他的认知里,病人该好好休息,再重要的事情也比不及人。但是劳音不是这么想的,看见尔於不回答他是没再问什么,一句没有得到回答的问题,将劳音所有的心思抛高,没有落点。

故肴清晨的时候赶回来,两个人诡异地平静被故肴看在眼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尔於就借口补觉落荒而逃了。他们两个的事情向来头疼,故肴一时间也不能说什么,只是看了眼已经被劳音喝完的药碗,调侃“喝完了?看来以后都可以让尔於盯着你喝药了”

劳音看了他一眼,随口问了一句“你出去一趟脑子被风吹走了?”故肴听他骂了一句,没由来的愉悦。劳音手里还攥着那个枕头,看见他笑,好不留情地把枕头抛过去“刚才去哪了?”

故肴抓住枕头又抛过去“没什么大事儿,霜雪阁那边有点儿麻烦找上来了,大晚上的一点也不消停,只好去处理了一下。”劳音原本不太明白外面的腥风血雨,现在在风口待了这么些天,很轻巧地想到了其中缘由。

守林人的一举一动都是备受关注的,霜雪阁是其他很多人获取消息的主要途径。现在故肴悄无声息来到至宁城,霜雪阁来不及更新,买卖的利益势必会受损,严重的甚至会影响霜雪阁的声誉。霜雪阁会找麻烦,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劳音把枕头放在身后,兴致不算太高“城东那边按理说应该已经安排妥当了,但是尔於不肯跟我说,你什么时候来的,从那边过来没有?”

故肴摇头“我昨天才从尹地赶回来,就算有几个分身也没时间去看一眼。”

眼见劳音安静下来,故肴看了眼他的神色,确认他休息的不错,才坐过去“你猜猜,永阳王遇刺的事儿是谁搞出来的?”

劳音想着最近的事情,手指不自觉捏紧,他心里有了一个答案,但不敢确定,只好带着答案去问问题,却又想得到否认的答案,他玩笑着问“总不至于是萧以瞻”

故肴轻嗤一声“还真不是他。”劳音当时想,万幸老天开眼,这个带着答案的问题,竟然真的被否定了。劳音现在的状态就沾了水的棉花,在曝晒之后,再也回不到最初蓬松的状态,丝丝缕缕粘连着。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他不愿意,现在“如愿”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却又有一种事情脱离预计轨道的不满。

故肴煞有介事“永阳王遇刺的事情,本身就不是冲着永阳王去的,受伤的那个人名叫宋因循,年纪在四十五岁左右,没听过,那么接下来这件事你可能会感兴趣”

故肴特地强调这个年纪,劳音抬头“和姜残灯有关系?”

故肴点点头“姜前辈之前为了解瘴气,做了很多事情。先前在常顿,有一件被判定牵扯过多的事件里面很突兀地出现南维克地势力,就是因为姜前辈的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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