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止了,厨房里蒸出的水汽萦绕,给人添了几分心安。尔於一怔,用剑柄挑帘进去了“屋子里是谁在煮东西?”没人应声,只听见有人关合锅盖的声音,许瑞意探出头来,明显局促“是我”
水汽还没散尽。尔於把门敞开,帘子也挑了上去,温声提醒“这间厨房,劳音兄有时候会来,门不要关”许瑞意看着外面厚重的积雪,虽有疑虑,但还是没问什么。他才是外来客,问多了对他没好处。
尔於打量着屋内,闻到里面的气味又皱了眉头,忖度着开口“你,在,干什么?”许瑞意也没遮掩“在做药膳”“你这里面,有几味药材在京城中并不好得。”察觉到尔於话里的提防,许瑞意主动解释“是我从北边带过来的”
尔於其实年纪小,再怎么皱眉,都有些强装正经的感觉。可偏偏他是最正经的人。因为他的话,尔於再一次皱了皱眉头,却也很快收敛,同那些水汽一起消散
“不知道你现在住在那个房间,今早上管事的走的急,我忘记问了。将才劳音兄问我,我都没答上来”
许瑞意笑了“看来芙蓉居比我想的房间要多,还住在原来那处,靠近湖边那座白桥的”
尔於正要说什么,就看见劳音走了进来。看他的样子,像是有什么心事。
阴云压着天空,积雪厚重地堆叠在广袤的土地上,只有中间扫出来的一条窄道。树木萧条,雪肆无忌惮铺染了所有但,这一切的素净,全都没有进入他的眼睛
“劳音兄,路滑!”尔於声音还是温吞的,却不难听出几分急切。劳音扫了一眼门内,在庭院中心站定“好热闹啊”尔於见他不动了,还是感觉他有点生气,不自觉往外走了两步“我一来他就在了”像在解释。
劳音像是察觉到他的拘谨,手伸出又缩回,还是回避了视线“没事儿,我知道”这样子,饶是许瑞意也看出些两个人气氛微妙。他仔细查看了灶上的情况,还是将火熄了
劳音眼尖,在他出门开口说话前率先开口“我这里倒是第一次闻见饭香”有点像调侃,也像是自嘲“芙蓉居的膳食有专人负责,若是吃不惯……”
他做了一个停顿,像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一时难办。但总算有了个结果“白桥那边,是有个小厨房的,若是不嫌弃,那地方就划给你好了?”
许瑞意自然一口应下,还试探问了句“这冰天雪地的,怎么也不见公子烧炭取暖?”单他的观察来看,芙蓉居占地广,建筑各异。这一天下来,早晚都能见到仆从。不像是穷困的,不至于取暖这件事都不做
而且相对于他们来说,劳音的服饰太过单薄了,单薄到,像是不怕冷。许瑞意眯了眯眼睛,像是被风吹到了——他在心里忖度。南维克在南方,如果是南维克的人来到至宁城,势必会觉得严寒。
就算是在京中住了那么久,生活习惯也不是一天两天能改的。除非,这个人实力强大,这些外界的变化,对他来说从来不算什么。但看他年岁,又不像是能到这种地步的人
劳音知道他想问什么,笑着打诨“我小时候就是住在冰屋里的,习惯了”他握了握尔於的手,又自觉收回“许公子,照宁阁一层有间书室,还请劳烦你饭后来一下”他说罢就走,许瑞意识趣地没有跟着尔於跟出去。只是暗自假想——难道,他真的不是从南维克来的?
梧桐树下随意堆着脏雪,清冷的气息沿着雪层蔓延开。尔於盯着他喝了药,才稍稍放下心来“他是从北边来的”劳音撂下瓷碗“跟宁长老最后出现的地方一致”
尔於又接上这话“太巧了”“确实很巧,但说得通”他是宁长老嘱咐来的,势必会跟宁长老有交集,出现在北方也不稀奇。
尔於深吸了一口气“父亲是救人才去的北方,那时候南维克并没有出事。他就算是去北方来的,就算真的见到了父亲,也不见得有多清白”
劳音微微一笑,示意尔於坐下“莫气极了,宁长老定会平安无事的。我替你寻着呢”这话一出,两个人都是一愣,躲闪的动作都出奇的一致。是替人寻,还是自己想寻?说不清,道不明,雪落掩云泉
尔於将温热的水接过来,屏退了房间里其他的侍从“既然是会客,把炉子点起来吧”侍从应下后,劳音看了眼尔於,见他神色,知道他有隐瞒,叹了口气,自己问“长老不会平白无故亲涉险境。尔於,宁长老去救什么人了?”
尔於抿了抿唇,没有回答,反而把话题岔开“劳音兄,你身子最近怎么样了”“死不了”
很言简意赅,尔於却在里面听出了几分气恼。
因着不想让他生气,也气自己瞒不住事情,孩子心性赌气般说出来“宁长老手下有个下士,被放在至宁城很长时间,父亲是听说,他出了事情才去的”宁长老放在至宁城的人?倒是第一次听见
“他在至宁城,待了多久?”尔於摇摇头“具体的资料我还没有收到。但,他最近两年,一直周转在南维克和觉时之间”这就是没在京城中了?怎么偏生他不在京城中,就出了那么大的乱子?“那个下士,叫什么?”
“不清楚,只知道他的族姓是白扬提”劳音正要说什么,就听见房门扣响的声音“主子,许公子来了”他们两个的对话戛然而止,熙宁阁迎来了新客
暖炉已经烧热了整个屋子,劳音坐在靠窗的位子,还是支开了一条缝
“您跟父亲,是怎么相识的?”这是尔於问的,也的确是他才最合适,也最说得通。“宁长老威名谁不知晓,他为了救……人深入险境,我刚好被他救下”避重就轻,模棱两可。劳音听完许瑞意的话眸光一压,正对上尔於隐忍的眼神
他笑着缓和气氛,殊不知自己藏着事情的笑更吓人“芙蓉居里没招待过客人,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紧接着又问“你跟宁长老,在北边待了多长时间?”
“这次被长老救下来,共处了不到两个时辰”这次?捕捉到关键字眼,劳音还笑“这次啊,那以前呢,嗯?”宁长老是救白扬提意去的,强调这次,就是还有以前……
以前,还有什么人能接触到宁长老。尔於后知后觉明白些什么“白扬提?!”许瑞意笑容一僵“什么白杨?”
“我在至宁城住了三年了,不至于一点风流韵事都不知晓”劳音善意的提醒。白扬提在至宁城中,也算是个传奇人物。他出现在至宁的时候,恰逢赶上陛下寻回了因战乱流落在外的瑶玉公主
两年前的事,劳音去看过公主回京的花车。当时的白扬提,凭着维克人的身份闯入京都,得了公主的青眼。也算是一头风头无两。劳音笑了笑,有些嘲讽“只是不知道我们白扬提意遭受了什么,这次来京城,可没有以前风光”
许瑞意微微攥紧了拳头“你到底是谁?“一个病人而已,别慌”劳音平淡解释“是你少年天才,在京中也是名声在外”
在尔於还想问什么的时候,他把窗户支开“这几天事情多,我也撑不住了”尔於深吸一口气,到底没说什么,安安分分把人送到照宁阁外。
尔於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想着以后多磨一磨肖以瞻多提防他就是了,结果劳音手支在窗户上,轻喊“喂,白扬提意”许瑞意回头,不轻不重的话刚好越过满地寒冰跳着过来“做你想做的事情”
寒冰像是有松动,从高大梧桐书上砸下来,坠落雪坑。尔於回来的时候,炉火还烧着,见他闷闷地把火熄了一半不悦“不要一点儿火炉都不点,冬天过了,你又该怎么办?”
“你这是想让我提前适应啊”劳音看穿他的小心思,也不戳破,低声笑“尔於,痛快一日是一日。因为预料到未来难过,就放弃现在的享乐?没这样的道理”
尔於做到他对面,也不看他“为什么不多问一点?”劳音这次没有任何玩笑的意味“我查过白扬提”
尔於还是不服气“那也不能……”劳音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宁长老如今下落不明。尔於跟他也很多年没见,生分了。很多话说出来都不合适,也都不是他该说的。他只能踌躇着说了句“尔於,宁长老不会平白无故把一个人送到我这儿来”——无论是他,还是……你
南维克于他,从来不是家乡。他插手这件事,很大程度上,都是看在宁长老的面子上做的。尔於眸光几次明灭,终于还是黯淡了下去,他的父亲是宁长老,算无遗漏的宁长老。
眼前的是宁长老名气很大的学生,是南维克人人会尊敬相待的劳音,他没道理怀疑他们,心里的不痛快发泄不出来,连委屈都没地方说。但最后他还是找到了一个疑惑的点“你刚才,喊他白扬提意”
“他的族姓是白扬提,该的”
族姓是南维克的说法,维克人对姓氏依托不大。最开始的姓氏是祖辈的血脉传承。族姓却是不同,它更强调于个体的独立。别人承认族姓的时候,才算是承认你的能力,认可你有独当一面的实力
劳音忽然想起来什么“我听闻,你的族姓至今未取,是……”尔於忽然想起什么一样,莞尔一笑“我等人,有人给我取”劳音识趣地没有再问下去,他也的确已经来到至宁三年了。自然会缺席很多事
“这些天,我会陆续跟南维克的人取得联系,到时候的芙蓉居,怕也是会热闹起来”尔於点头,他现在顶着宁长老的名字出现在至宁阁,得到的关注不比任何人少,他也有的要忙。
萧以瞻来的时候,尔於已经走了,炉火也已经熄了。但是看那样子,像是被人生生拿水泼灭的,劝不动,说不通,只能默不作声收起碳火,等着天晴的时候再拿出去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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