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底的时候，部门出了问题。

公司连续几年为某大型车企提供车内控制系统，因为是稳定客户，为了缩短供货周期，公司在订单签署前都会备一批货。但今年突然被告知终止合作，不续约。如此一来，第一季度的产品将全部积压。

幸运的是通过市场部跟客户多次沟通，最终还是将第一季度的订单签下来，没有造成损失，但终究还是失去了一个长期客户。

如果事情到此为止，也牵扯不到研发部。问题的关键是根据市场部的后续调查，发现后来跟该车企合作的是个刚成立没多久的小公司，提供的产品跟恒宇的产品如出一辙，几乎是完全复制版，但价格低了近三分之一。

可以确定的是，恒宇在这个产品的技术资料，泄露了。

具体是怎么泄露出去的，已无法查证。但泄密的源头，毋庸置疑地指向了研发部。这个项目，从头至尾都是研发部在负责，所有的技术资料，都没有经过部门以外的人。技术保密，是公司一直在强调的事情，每个项目下来，周翼都会在会上强调这个问题，没想到还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这件事的结尾，是周翼一个人扛下了所有责任，公司没有深入追究。

陶知书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通报下来了。每个人的邮箱都收到了公司统一发送的这份通报文件，内容简明扼要，研发部出现技术泄露事件，对部长周翼进行考核。字数不多却字字透露出事件的严重性。

陶知书从老刘那里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虽然知道周翼是主动背了锅，但陶知书还是有些担心，不是担心这件事对周翼的影响，无论最终责任怎样划分，考核结果怎么样，那都不是他会在意的事情。

但这个事情本身，他肯定会在意吧。无论是谁做了这样的事情，或者是基于什么目的，都会令人遗憾。做技术是一件多么纯粹的事情，如果掺杂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看都是不光彩的。

陶知书总觉得该找周翼说点什么，即便知道这点事情对他来说还不到需要被安慰的地步，但就是想看他一眼，哪怕什么都不说。

但偏偏一直到下班，周翼也没有出现在办公室，估计是开会去了。那天下午陶知书一直心不在焉，怎么都沉不下心来。

周翼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办公室同事要么已经下班，要么去吃饭了，只剩陶知书一个人坐在那里。

大概是因为等了太久，看到周翼进来，陶知书急不可待地起身，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倒是周翼看到她有些意外：“还没走？”

“嗯。”

“没事就早点下班。”这段时间不太忙，大家都加班比较少。

周翼说完就抬脚往办公室走去。

“周翼……”陶知书在身后脱口而出叫了他的名字。突然开口，嗓子有些干涩。

周翼也是一愣，停下脚步回头看她，还是第一次听她直接叫他的名字。

“我请你吃饭吧。”

周翼皱了皱眉，有些疑惑。

“你上次给我带了年糕，还没有谢谢你。”

周翼犹豫了一瞬，然后说：“好，去哪儿？”

其实陶知书也没想好去哪里，就回答说哪里都行。吃饭只是借口，为了掩饰叫了他名字之后抑制不住的紧张。

周翼取了车，载着陶知书除了公司。

“心情不好？”陶知书还没想好怎么开口提起邮件的事情才显得不那么刻意，没想到倒是周翼先开口问她。

“没有啊。”

怎么听都有些心虚的回答，周翼看了她一眼，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将车开到附近的一家私房菜馆：“来这里吃过几次，还不错，你要不要尝尝？”

陶知书本来心思就不在吃饭上面，这会儿周翼替她选好了地方，她当然没有意见，点了点头随周翼下了车。

这家店不大，但进去后才发现环境很好，也很安静。周翼带着她找了一个窗边的桌子坐下。

陶知书在他把菜单递过来的时候推辞了一下，示意他点就好。周翼也不推辞，凭着前几次的记忆点了几个菜。

等菜的时间有点无聊，不说点什么又有点尴尬。

陶知书想着自己在周翼面前也没什么好装的，反正他总能一眼看出她心里在想什么，所以她干脆抬起头看着他说：“我看到邮件了。通报那个。”

周翼有一瞬间的停顿，但马上就明白过来她说道什么。还以为她遇到什么为难的事情，没想到是为了他，为了这么点他都没在意的事情。

“就为这个？没必要，这点事我还不至于放在心……“

“我知道。”陶知书打断他的话，对上他的眼睛，但马上又低下头轻声说：“我就是觉得，部门发生这样的事，不管是谁做的，都挺让人难过的。”

周翼有半晌没说话，这件事说实话不算多严重，公司的处理结果和那份在他看来实属多余的通报文件，别说他没放在心上，公司其他人估计也都是看完就忘了，激不起什么水花。他当时主动揽下来，也是希望到此为止。

没想到小丫头上了心，还站在他的角度替他难过了半天，想到这里周翼无奈地笑了笑。

不过她说的不错，这件事情从头到尾让他觉得遗憾的地方，就是做这件事的那个人，没有尊重大家曾经在这个项目上付出的努力。

这些年他一直对跟着他一起坚持在技术岗位的那些同事抱有敬意，他觉得能够不掺任何杂念、潜心做技术的人，都应该被尊重。很可惜在这个过程中，出了这么一个意外，他不想去追究那个人是谁，但还是会觉得可惜，他觉得自己有责任，所以主动担下了。

“没什么好难过的。学着接受那些灰暗的东西，是成长必须经历的阶段。”

周翼突如其来的严肃，加上这句掷地有声的话，听在陶知书耳朵里，生生感到了重量感，让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可能是意识到自己的话说重了些，周翼又放缓语气说：“事情没你想得那么复杂，就是一件很普通的意外，公司每年都会发生不少类似的事情，不用放在心上。”说话间服务员已经开始上菜了，周翼示意她：“尝尝，很不错的。”

菜是真不错，结果就是陶知书吃着吃着就忘了不开心的事情，既然周翼这样说，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吃完饭陶知书站起来要买单，周翼起身制止她：“我来，哪能真要你请。”

陶知书抬起头还想说什么，但周翼突然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听话。”

那一瞬间陶知书定住了，仿佛有一股电流从头顶传递到她的心里，“啪”的一声然后便听到自己一下一下不断加快的心跳声，周围的一切都没了声音。

周翼没有注意到陶知书的反应，转身就去买单了。

等陶知书回过神，周翼已经买完单领着她回到了车上。

陶知书本来就不认路，加上心里有事分了神，一直快到小区门口她才意识到周翼没带她回公司，而是直接送她回家了。

她下午走得急，只拿了手机，忘了拿包，里面倒没有重要东西，但钥匙在里面。

打了乔一一的电话，她还在加班。

陶知书心虚的开口：“我们，能不能先回趟公司？”

周翼看了她一眼，瞬间明白了：“拿钥匙？”

“嗯。”陶知书不好意思麻烦他再跑一趟，就说：“我等会自己打车回，你去忙你的吧。”

回到公司已经天黑，加班的人极少，整个办公楼漆黑一片，陶知书不敢一个人走，便随周翼去了地库，跟他一起乘电梯上楼。

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才发现办公室有灯，里面有人讲话。

正准备进去，就听到女生的声音：“那陶知书呢？你当初追她不就因为她有个当书记的爸爸？”因为激动，这句话声音有点大，一字不差地落入门口两人的耳中。

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陶知书停下了脚步。

“你听谁说的？”一个男声。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两个人的声音很好辨别，女生是梁菲菲，男生是严家明。

周翼看了陶知书一眼，轻声问：“我进去帮你拿？”

“不用了。”陶知书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办公室的两个人被突然进来的人吓了一跳，待看清是陶知书后，都呆住了。

陶知书没有理会，径直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到自己桌上拿了包，然后又径直走了出去，全程没有看那两人一眼。

周翼没有进去，就在门口等陶知书，见她出来就跟她一起乘电梯下了楼。

陶知书也没再提不让他送的话，一言不发地随他上了车。

全程沉默，周翼有些担心。

“还好吗？”

“没事。”陶知书一点都没有觉得难受，就是觉得有些恶心。

“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陶知书问道。上次周翼说严家明这个人目的性太强，那时候他应该就猜到了吧。

“猜到一点，但你父亲的事，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无所谓了，怎么样都跟我没关系。”陶知书靠着将下巴搁在车窗上，望着车外的街道上人流涌动，热闹拥挤。

她却觉得自己的心从未像现在这样平静。

那些人，那些事，跟她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