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
两个婆子抬着因为挨了板子而行动不便的绿茵,将她丢在了二房的门前,婆子们平素里都是干粗活的,手下难免没个轻重,绿茵面朝地摔在台阶上,疼得叫出了声。
胡氏接到仆妇的禀报,一赶过来就瞧见了这副场面,对方气势汹汹,俨然是来找茬的。
“时姐儿,你这是?”
她边说,边朝着跪趴在地上的绿茵瞥去,这丫头向来伶牙俐齿,瞧那一个字都不敢反驳的窝囊样,估计来之前就被宋卿时教训了一番。
天气炎热,宋卿时搬了两把凳子,受伤的腿懒散地搭在较矮的那个凳子上面,坐在屋檐下的阴凉处,朝着胡氏的方向弯腰施礼,“给二伯母请安。”
语气甜甜的,态度极好,礼数也周到,让人挑不出半分差错。
“回二伯母的话,这是我房里的绿茵。”
“昨天回屋后,我思来想去,觉得她跟二妹妹才是一条心,便自作主张,把她送来二房伺候。”
胡氏倏然黑了脸。
宋家如今就剩下她们二房一家,理应善待三房留下来的遗孤,话是那么说,可是宋家一直以来不公正的资源倾斜,以及被三房各方面碾压所受的窝囊气,让她根本做不到平常心来对待宋卿时,尤其是她还因祸得福攀上了魏家,得了那么一桩好亲事。
宋苏氏素来自诩清风洁爱,若是唯一的女儿清誉被毁,会是个什么表情?
所以哪怕知晓后果,她仍旧放任了池姐儿去做这件事。
昨日事情败露,她还担忧了一会儿,但转念一想,这件事只会被悄无声息压下去,闹大了最后没脸没皮的只会是她宋卿时。
但是如果她往宋卿时屋里安插眼线的事传了出去,恐怕就会有人讽刺她堂堂宋家主母心胸狭隘,鼠肚鸡肠,连个孤女都容不下。
思及此,胡氏眼角抽动了一下,放平语气回道:“大侄女说的这是什么话,池姐儿只是关心你,才会偶尔向绿茵问问你的近况,并没有别的歪心思。”
“可千万不要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就挑拨了你们姐妹俩的关系,如果真的有让你误会的地方,伯母我替池姐儿跟你赔个不是。”
“再说,我院子里的婆子丫头都是用顺手了的,你这突然插进来一个人,不是让伯母难办吗?”
姜果真还是老的辣,句句避重就轻,三言两语就把二房给撇得干干净净,顺道还将过错推回了宋卿时身上。
一是暗指她信外人不信自己姐妹,小题大做弄得双方难堪;二是埋怨她不懂事,只知道维护自己的利益,不会做人。
胡氏知晓宋卿时并不会主动将“私奔”的事摆到台面上来讲,所以才会这般有恃无恐,凡事留一线,她也并未将话说绝,主动替宋秋池认了错,也算是给了对方面子。
本以为宋卿时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还要纠缠几回,谁曾想她却爽快地答应了。
“二伯母既然这么说了,我也不能强人所难。”
“可是我这儿也确实容不下她……”宋卿时拧眉。
面色苦恼地思索了片刻,忽地一拍巴掌,下了定论:“不如便将她发卖出去可好?既然没什么要用到她的地方,总不能留在宋府吃白饭啊。”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脸色都变了一变。
她身边的绿荷飞快摇着大蒲扇给她扇风取凉,闻言动作亦是一顿。
主子发卖奴婢,天经地义,但是这个惩处未免太过了。
一般来说,大户人家很少会去市面上去购买奴隶,来路不明不说,调教起来也需费一番功夫,所以能在主子身边伺候的下人都是府内的家生子,知根知底好拿捏,省去了很多麻烦。
而能从府中发卖出去的婢子,一般都是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流通回人贩子手里,别的好人家可不会要,最后能去的,都是些三教九流的下贱地方,命不好的被卖去青楼也不是没可能,更何况是绿茵这种长得白净,有几分姿色的小姑娘,被发卖出去,那下场真的难说……
大小姐平素里温温柔柔的看不出来,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可真狠。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听大小姐和二夫人那话,精明人很快就明白过来,多半是绿茵这妮子自己作的,搞一些花花肠子,落得这般下场,说声活该也不过分。
旁人固然觉得这惩罚过重,更何况是身为当事人的绿茵。
一听到这话,小脸顿时吓得煞白,鼻涕眼泪一同喷涌出来,连滚带爬地来到宋卿时身边,惊恐万分地求饶:“姑娘,是奴婢做错了,奴婢罪该万死,您怎么罚我都行,求求您别把奴婢发卖出去。”
宋卿时气定神闲,并未对她的嘶声力竭有一丝一毫的动容,反而不紧不慢地拂开她扯着自己衣袖的手,悠悠给了身旁婆子一个眼神。
婆子先前收了好处,此时反应得极快,立即就将绿茵给捂着嘴扯开了,动作粗鲁,边扯边骂:“混账东西,别脏了小姐的衣裳,再不老实有你好受的。”
“二伯母,您看如何?”
宋卿时桃腮带笑,秀雅绝俗,声音又是柔和又是清脆,说不出的娇柔可人。
只是恰有一道斑驳的树影从她的脸上掠过,模糊了她温婉的笑意,平添了几分阴森冷冽。
笑里藏刀,不可谓不颠覆之前温柔可人的形象。
胡氏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此番作风绝不像宋卿时能做出来的,后又想想,只当她是强撑淡定装腔作势,毕竟把兔子逼得太急难免会咬人,池姐儿所做确实过分了些,她能有此反应也实属正常。
这时她也想到宋顺昌昨日的话,总不能一直这么僵持着,单凭她一个人,还能翻了天不成?
兔子终究只是兔子,咬不死人。
她不就是想借绿茵来打自己的脸吗?让她打就是了。
胡氏整理好思绪,出口道:“绿茵这丫头自小在府里长大的,跟在你身边伺候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依伯母看,哪怕她做错了事,应当也罪不至发卖出府,你这么做是否太过不近人情?”
宋卿时轻嘶一声,“好像是有一点不近人情哦。”
少顷,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愁苦之色,紧接着叹了一口气,由绿荷搀扶着走出长廊,行至胡氏身边,自然而然牵起胡氏的手握在掌心里,发自肺腑地诉说着自己的想法。
“唉,伯母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向来心软,习惯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别人都欺负到我头上来了,我总不能还装作看不见吧?把我逼急了发起疯来,可不管什么人情不人情的……”
说到这儿,宋卿时睨向不远处被婆子桎梏住的绿茵,两眼泪汪汪,神情瞧着伤心极了,“绿茵与我情同姐妹,我怎么可能舍得将她发卖出府呢?”
“我忧心的是,魏家家母可是出了名的眼里容不得沙子,我若是留这种胳膊肘往外拐,拧不清的人在身边伺候,等我往后嫁去魏家,指不定给我招惹多少麻烦呢,既然二伯母为她求情,就劳烦二伯母帮忙处置吧。”
话里话外含沙射影,警告的意味十足,看似是在说绿茵,实则句句都在指着胡氏的鼻子骂,而她高明之处更在于,在最后借魏家的势来欺人,让胡氏反驳不了半个字。
胡氏以前从不把宋卿时一个半大的孩子放在眼里,如今想想,她可是魏家培养出来的,手段和气魄又能差到哪里去?若是真当她是个性子软好拿捏的蠢货,蠢得就是自己了。
看来以后行事,还真得好好掂量掂量。
胡氏强颜欢笑,扯扯嘴角,只能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伯母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断然不会不明事理,绿茵那丫头……我看不如将她发配至浆洗房,如何?”
话音刚落,她试图将手从宋卿时的禁锢中挣脱开,谁曾想刚一动作,对方就激动地一把将她搂住,力道之大勒得脖子生疼。
不多久,只听宋卿时在耳边低声道:“以后劳烦二伯母的地方还多着呢,今日就先一并感谢了。”
胡氏听着这感激的话语,莫名打了个寒颤,面上却不好表现出来,只得暗暗用了些力气推开她,拉开两人的距离。
宋卿时也不恼,甚至连嘴角的弧度都没变过,一边整理着被弄乱的衣服,一边示意等候在旁的婆子,“送她过去吧。”
“是。”
从大小姐身边极受宠的管事婢女,一朝沦为浆洗房的下等洗衣工,倒是令人唏嘘。
解决完绿茵后,宋卿时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笑脸盈盈地又凑到胡氏的身边,“哦对了,我还有一桩事需要二伯母费心。”
胡氏笑容勉强,看向温温柔柔实则假笑的宋卿时,她还要闹什么幺蛾子?
不过她自认理亏,也只能赔笑道:“时姐儿但说无妨。”
“我父亲留下来的那些产业,希望二伯母可以交还给我。”
胡氏脸色一变,笑容彻底僵在脸上。
宋顺泽受宋家老爷子器重,分给他的自然都是些盈利且流水高的产业,老夫人掌管财政大权多年她碰不着,近些年好不容易放权给她,手里的产业虽然还没捂热乎,却也从中牟利不少。
她几乎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这上头,眼瞧着生意越来越好,她的日子也越来越舒服,宋卿时说要回去就要回去?这天底下哪有坐享其成那么好的事。
“这事我可做不了主,你得去找老夫人说才是。”
“二伯母放心,我已请示过祖母,兴许是我来的太早,消息还没传达给您。”
二伯母既然搬出祖母来压她,她也学着借力打力。
胡氏实属没想到她此行醉翁之意不在酒,竟是有备而来,看来当面处理绿茵只是个警告的幌子,讨要三房的产业才是她此行的真正目的。
僵持了片刻,胡氏很快便镇定下来,以交接手续繁琐来拖延时间,“你知道的,伯母我手头上要忙的事太多,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弄好的……”
宋卿时笑了笑,语气平缓,“今天不行那就明天,明天不行那就后天,左右我闲来无事,天天来伯母这儿等着也无妨,总有一天伯母能收拾妥当……”
她有的是时间,看谁耗得过谁。
“宋卿时。”
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宋秋池因为膝盖有伤,她被婢女一左一右架着,缓缓朝这边走过来,火急火燎赶过来的样子瞧着十分滑稽。
一出口便是无端的指责,“你什么态度?怎么跟我母亲说话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回击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