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阳阁的院中,晨光初透,金色的旭日一点一点的从九天中洒落下来,太平坐在池塘边随性的给鱼儿散着吃食。
这是她每日必做的娱乐活动。
上官走到她身旁垂拱道,“殿下。”
“起吧。”太平看着鱼,头也不抬的说道。
吃食投入池塘之中,鱼儿争先跳跃着争抢,这情景让太平兴味十足,却让身旁的上官面露担忧。
“殿下,鱼…是不知节制的动物。”上官提醒道。
太平转过头疑惑问道,“什么意思?”
“回殿下,鱼没有饱腹感,所以不管主人喂它多少吃食,它都会悉数吞入腹中,最终会撑破腹肚而亡。”上官向她解释道。
“那就是欲壑难填,最终被自己的**害死了?”
上官点点头,“殿下说的是。”
太平又看了一眼池塘里争先恐后的鲤鱼,突然觉得它们丑态毕露,“果然是相由心生。”
“算了,不喂了。”
随后伸了个懒腰,“婉儿同我一起去马球场吧,今日贤哥哥他们在那里比赛呢!”
上官点点头,“喏。”
二人到马球场时,几位皇子已经在进行角逐了。
太子贤抢占先机率先拿到击球的机会,但遗憾的是却未能入洞,李旦接着便跟上想要补上一杆,却不料被身后的贤追上。
贤举着球杆从李旦身旁呼啸而过,不顾身后的人抬手便想击球,却不想球杆正中李旦的马头,马儿受惊将旦摔了下来。
在一旁的显从下马下来将旦扶起,太子贤呵停了马儿,看着两人,“旦没事吧?”
李旦拍了拍衣袍,“没什么大问题。”
贤骑在马上笑了笑,“那就继续吧!”
太平和上官刚到便将这一幕看到,走到看台时便听到武后说道,“贤这个孩子,好胜心太重,不够沉稳。”
李治点点头,“待会让医官去给旦看一看,别伤个好歹了。”
太平走到李治身旁坐下,拿起桌上的葡萄剥开,放入嘴中说道,“还是弘哥哥最好。”
弘是大家都不愿提起的往事,他性情纯善,又才华横溢,颇有帝王之相。
只是身体随了他的父亲李治,早早的便英年早逝,李治与武后没有接话,那个孩子是他们共同的伤口。
“太平怎么想着到马球场来了?”武后问道。
“本来在宫中喂鱼的,婉儿说那些鱼欲壑难填,只知道吃却不知节制,于是觉得无趣,便来了。”太平解释道。
李治看向女儿身旁的女官,问道武后,“这就是你替太平选的伴读?”
武后点点头,“她叫上官婉儿。”
李治听着这名字问道,“上官仪的孙女?”
武后点点头,将手中剥好的葡萄放入他的嘴中。
李治又仔细端详起那位女子,“有些上官仪的风采,说出的话与上官仪也颇有几分相似。”
随后便笑了起来,“去将那只宣州的紫豪笔拿来,赏给她。”
上官听到后上前一步跪下说道,“臣谢陛下赏赐。”
太平一听便纠缠起自己的父亲,“爹爹都没有赏过月儿笔……”
李治摇摇头,“月儿先将字练好吧。”
随后又对身旁的武后说道,“媚娘眼光不错,这孩子适合放到太平身边。”
武后也笑着点点头,“婉儿性格稳重,待太平出嫁之后,妾便将她收到自己身边。”
太平起身走到武后身旁问道,“婉儿不可以同我一起出嫁吗?”
武后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这时候马球场上的三人已然分出输赢,太子贤大获全胜。
李治吩咐宫人将彩头赏予他,武后在一旁却始终不见笑脸,太子贤走到看台谢恩,却瞟见太平身边的上官。
他也一眼认出是那日在掖庭读书的女子,看得有些愣神,经身边的宫人提醒才回过神来。
李治将他唤到跟前说道,“贤儿取胜自然是值得庆贺,不过凡事还是要有度,你妹妹亦知道的道理,贤儿也要谨记才好。”
李贤听后一脸茫然的看向太平。
太平则得意说道,“是啊,婉儿早晨才教我的,鲤鱼欲壑难填所以最终只能撑死自己。”
他看着太平口中的婉儿,心中早已没有在理会李治所说的话,“这位是?”
太平将手搭在旁边人的肩上,笑吟吟说道,“母后替我选的伴读。”
武后轻咳一声,拂了拂衣袖,“贤儿,你父皇与你说的记住了吗?”
这话又将李贤从失神中拉回,“儿臣…儿臣记住了。”
李治抬头看了一眼日头开始毒辣起来,便起身准备与武后一同回宫,只留下兄妹四人在球场。
“贤哥哥今日为何如此急躁?”太平剥开手上一颗葡萄放到婉儿嘴边。
上官一下子愣住,但还是张开了嘴。
李贤的目光几乎没有从上官身上挪开过,听到太平的问题也只是敷衍道,“哪里急躁了?”
“刚刚我来时分明看到那颗球可以晚些再击的。”太平一边说一边拉着上官在身旁坐下。
“二哥不会是被明崇俨的话吓住了吧?”李旦在一旁笑道。
太平饶有兴致的问道,“什么话?他也替你们看相了吗?”
李贤皱着眉明显不愿说的样子,太平转头问李显,“显哥哥,到底说什么了?”
李显质朴,有人问便如实说了,“明师傅说二哥没有帝王之相…”
李贤听了之后当场便急了,起身大喊道,“我是大唐嫡出的太子,我没有帝王之相,那谁有?”
随后指向身旁的两人,“旦吗?还是显?”
二人接连摇摇头,旦起身将他安抚下,“二哥不要急,父皇还是中意你的。”
太平悠哉哉的摇着手中的团扇,特意侧着身子向身旁的人也送去一些凉风,“明崇俨还说我姻缘不幸呢。”
“贤哥哥不必理会,由他说去。”
李贤在旦的安抚下重新回到座椅上,看向太平身边的人问道,“婉儿觉得呢?”
上官看着他,额头上已经是满布汗珠,鼻翼也是一张一合,她将桌上的西瓜朝他的方向挪了挪,“臣觉得,明崇俨的话不可怕,可怕的是殿下的心魔。”
“我的心魔?”
上官点点头,“张牙舞爪的人最是脆弱,脆弱足以吞噬殿下的王者之气。”
她说完便拿起手边的一例西瓜递给他,“您是太子,如您所说,您没有帝王之相,谁有呢?”
太平用手撑着下颌看着身旁的人,她坦然自信,从容温和,听她说话心中只有一个感觉,那便是安心。
李贤接过她递过来的西瓜,点点头。
李旦旁观着这一幕,母后的眼光果然是不错的,这宫殿中所有的宫人,再加上女官,都不足以媲美她一人。
紫宸殿中,武后扶着李治在榻上躺下,双手搭在他的额头轻按着太阳穴两侧。
李治眉眼微闭,手覆在武后腕处说道,“媚娘,贤儿好生教导,也是可担大任的。”
“显历来不思进取,整日以斗鸡取乐,旦不善言辞,也不是做帝王的料。”
“贤儿做事是莽撞了些,比不得弘,但比他两个弟弟还是好太多了。”
武后看着远处的烛火,眼神中多是忧虑之色,“那年冬天贤儿出生时,妾在昭陵祭祖,本以为他能得祖先庇佑,如今…”
李治眉头微微一蹙,起身咳了几声,“媚娘,贤儿确实不如弘,若是弘朕也不用如此操心了。”
武后拍了拍他的后背,“陛下,妾也未说弘儿完全不堪大任,只是需费些时日调教罢了。”
李治手撑着太阳穴闭眼躺下,嘴中喃喃道,“那媚娘就多费些心吧,朕如今是管不了了。”
武后安抚着他慢慢躺下,手轻拍在被褥上,直到李治睡着才起身离开。
她走到殿外,明崇俨已经等候多时了,武后坐在殿中问道,“本宫三个儿子中,哪一个更有帝王之相呢?”
那人的脸上露出高深莫测般的笑容,“天后,单论面相,相王旦的面相最为尊贵。”
武后摆摆手,“他年龄最小,立嫡立长都不可能轮到他身上。”
“若论立嫡立长,太子贤不是名正言顺吗?”明崇俨反问道。
武后看着桌案没有回答,随后便让殿下的人退下了。
七月初七
这是每年的乞巧节,俗称也叫作女儿节。在这一天,家家户户的女子都可以到集市观灯,游玩。
这一日的西市热闹非凡,行人密集,街道两旁商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各家的高门贵女几乎都带着自己的女使游走在西市之中,或拜织女,或穿针乞巧,再或为自己祈求一位如意郎君。
在一家售卖福袋的摊贩之前伫立着两位着男装的女子,其中一位长相灵动乖巧,手拿着一只靛青色福袋。
旁边的摊贩向她解释道,“姑娘,这是乞巧福袋,旁边这只红色的与它是一对儿。”
女子又拿起摊贩指的另一只福袋,嘴角微微一扬,转身将它递给了身后的人,“婉儿,这只给你。”
自己拿起另一只放入胸口,转身准备走时,却被摊贩拦住,“姑娘,您还未付钱呢。”
这时候又从身后走出一名男子,将手中的银钱递给他,“老板收好。”
上官拿着福袋挂在腰间,男子继续跟着身前的两位女子,太平看着四周热闹的景象对他说道,“贤哥哥今日没有政事要处理吗?”
男子看了一眼上官,“母后不放心你。”
“那母后大可以派一队禁军跟着就好,何以劳烦太子大驾?”太平也看了一眼旁边的人问道。
李贤没有再说话,抬手指了指前面说道,“那边有猜灯谜。”
太平看到眼前一亮,拉着上官便跑过去,只见台子上站着一小摊贩,摊贩身旁放着一架子,架子从上到下一共三排,灯谜依次悬挂在架子之上。
摊贩敲了一阵啰,待将行人都引过来之后才指着架子说道,“我这儿一共有三排灯谜,从上到下,由简到难,猜出一个便有一个奖品,猜不出便只能空手而归了。”
身旁一位男子起身说道,“我来!”
“第一排第三个。”
老板应声将那盏灯打开,只见写着,“南望孤星眉月生。”
男子低头开始思忖,嘴里念着谜面,许久也不见有答案。
太平问道身旁的婉儿,“婉儿知道吗?”
上官笑了笑,伏在她耳边说了一个字,太平恍然大悟,“是这样啊…”
李贤在旁问道,“是庄字吗?”
正埋头苦思的男子猛的抬头指着谜面说道,“对,是庄字!就是庄字!”
这时候老板面露不悦之色了,“公子听别人讲算不得数的。”
男子却不依不饶起来,“你只说猜出,却并未说怎样猜出啊。”
太平一见这情景一时半会定是拉扯不清,便扯了扯上官的衣袖,悄然离开了。
“所谓观棋不语真君子,贤哥哥也太不稳重了些。”走出人群后太平抱怨道。
李贤在一旁解释道,“我也不过是解救那人于尴尬之地。”
“贤哥哥下次还是别了,月儿本还想多看几轮。”太平十分委屈的说道。
“好好好,既然搅乱了月儿的灯谜,那便去放河灯补偿你吧。”李贤轻点了一下太平的鼻头说道。
“不过那个谜面为何是个庄字呢?”太平看向上官问道。
上官微微颔首说道,“回殿下,上北下南,南望便是指王字,孤星指一点,眉月形如一撇,组合在一起便是一个庄字了。”
太平听后拍手叫好道,“原来如此,灯谜原来如此有趣。”
此时三人已行至洛水旁,河边聚集了许多期盼美好姻缘的女子,李贤从摊贩处买了两盏河灯递给二人,“我问过摊贩,只需点亮灯芯,许愿之后放到水中便可。”
太平拿过灯盏问道,“非得许如意郎君吗?”
“月儿若喜欢,也可许个如花美眷啊。”李贤说完便大笑起来。
听得人却十分不屑,“那又有何不可呢?”
将河灯放入水中时,太平虔诚的闭眼许愿,上官却无半点心思,只盯着那盏灯,看着四周的涟漪层层漾开,越飘越远,直至淹没在众多灯盏之中,一同去往那河流的边境。
她向往着,抖落这一身的惶恐与痛苦,风尘与迷雾,把自己装入那小小的河灯之中,去做真实的自己。
太平的声音在耳边悠悠响起,“婉儿没有许愿吗?”
她摇了摇头,“那小小河灯何以承载人生之窘迫与空洞。”
“希望本就是阙如与渺茫的,能照亮它的只有坚定的自己。”
太平不知道眼前的人经历过什么才能说出这样的话,但她能感觉到她们之间隔得很远。
她像一支独自绽放在雪山石缝峭壁间的白莲,即便她是公主,即便她身份高贵于她,但她终究踏不入那悬崖峭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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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初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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