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洛阳到长安,陕州是必经之地,此地位于黄河边上,东据崤山关连中原腹地,西接潼关、秦川扼东西交通之要道,南承两湖,北对晋地锁南北通商之咽喉,是古来兵家的战略要地。
呼啸的长风将那船帆吹得趾高气昂,那河面上飘起的大浪也锤击着船身,朝霞洒在船头,远远望去像极了一尾熠熠生辉的鱼儿在迎风航行。
站在船头的人身着月白色衣衫,霞光落在她的身上,宛如一束光柱般伫立着,身侧的女使将手中的大氅为她披上,颔首说道,“大人,神都传来消息,陛下将邵王李重润…杖毙了。”
“连同着魏王也赐了自尽…”
女子缓闭上双眼问道,“殿下知道么?”
女使应道,“方才接到消息时,丝竹就在妾身边,应是现在已然回禀殿下了…”
女子继续问道,“知道是何缘故么?”
女使应道,“回大人,据说是张易之兄弟在陛下跟前状告邵王及魏王…对他二人不敬。”
“陛下盛怒,故而降罪。”
上官摇摇头说道,“单单此罪,何至于处以杖毙之刑,让山风馆去查,务必要查弄清楚。”
“诺。”
话音落下后,女子又缓缓睁眼看着眼前的景色,那一重又一重的山峦在自己眼前漂浮而过,而她此时的心情却全然没了在清河县时的轻松惬意。
不知道太平知道这陡然转折的消息又是何种伤心难过,一想到此她迅速转身向着船舱中走去。
船舱中的人正伏案书写,她甚少有如此安静淡然的时刻,瞧着这画面上官的心更是纠紧了。
她素来骄矜,得知如此惨烈的消息未发一言,还做出如此反常之态,让人不得不有些惊慌。
上官褪下大氅,提着衣袍走到她身旁席坐下,书写的人依旧是未发一言,继续挥动着自己手中的管笔,上官将目光落在宣纸上,只见那人是正在抄写往生经文。
正想开口询问,却听到太平说道,“婉儿来得正好,月儿一人手都抄得发酸了,你与我一同抄写,待上了岸找个地儿给重润送过去。”
上官将手拦在她的小臂上说道,“殿下的心意,定会让邵王一路好走的。”
太平一听这话,微微皱了皱眉头,眼眶有些发红,但还是强忍着泪水,“那孩子敦厚,小时候总是姑姑长,姑姑短。”
“子侄中,唯有他心思淳厚。”
说到这里又顿了顿,咬了咬嘴唇才又说道,“母亲…母亲为何会如此狠心…”
上官轻拍着她的后背说道,“殿下若是难受,切莫憋着。”
太平听着这话,泪水终于忍不住从眼眶中滑落,滴在宣纸上,晕染了墨汁,她将手中的管笔轻放下,转身伏在身侧人的身上说道,“只凭张氏兄弟二人一句话,母亲为何便连骨肉亲情都不顾了!”
上官抚弄着她脑后的发丝安慰道,“殿下,与皇权比起来,骨肉亲情又算得了什么呢?”
太平单手抓着她的衣衫说道,“我不该离开,不该离开的…”
上官摇摇头应道,“殿下,陛下当初便是故意支走您的,不愿意让您来蹚这趟浑水。”
太平此刻才猛然惊醒,起身说道,“婉儿是说…”
上官轻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陛下早在您离开神都之前,便意在发落邵王了,怕波及到您,所以才让您前往长安祭祀先皇。”
太平恍然大悟应道,“母亲是怕我在朝中左右为难,所以故意支走我的!”
上官又点了点头,“殿下说得不错,毕竟太子殿下将来是要继承皇位的,在这件事上若是您稍有不慎,便会开罪未来的皇帝。”
说到这里她又拉紧了些眼前人的手,“所以陛下,即便如此,依旧是处处在为您着想啊…”
太平神色哑然,那样杀伐果断的母亲,却可以一次又一次悉心呵护着自己,她又怎能对她生怨怼之心呢?
“母皇…母皇…”太平抬头一连呼喊了两声,又抬声说道,“您要儿该如何自处啊!”
话音落下后,她已然是泪流满面,一时间只觉天旋地转,上官见状,慌忙将她拉入怀中。
“叫医官…丝竹!”
船只在磅礴的河流上行走,走过了函谷关,翻过了荆山,但床榻上的人依旧没有苏醒。
“大人,您已然在这儿守了两个日夜了,这样下去,殿下未醒,您的身子恐也是要累垮了…”
女使在身侧劝慰着守在床榻边的人,话闭后只见那人只是目不转睛盯着玉枕上的人,并未有任何反应。
真儿默然摇了摇头,丝竹在另一侧低声说道,“真儿姐姐还是去替大人端上一碗参汤过来提提神吧,瞧着样子大人怎样都是不愿离开殿下一步的。”
女子听了后点点头应道,“既如此,这倒也是个办法。”
上官看着前几日还同她言语嬉笑的人,如今却是这般面色惨白的模样,额头上挂着细汗,口中不知在喃喃何语。一边是自小就护着自己的母亲,一边是最亲近的兄长,在权利的翻弄下,他们之间哪里还有什么亲情可言。
太平孤身一人走在满是迷雾的大明宫中,空无一人,她走在玉阶之上,一路行至含元殿,突然看到殿中四围刀光闪闪,杀声阵阵,她匆匆向前想要探个究竟,却始终都不能靠近…
她在殿门前苦苦挣扎着,瞧见里边一抹熟悉的绯红色发带,那物件让她更加急切,却离那场景愈发的遥远。
床榻旁边的上官见着那人喃喃的话语愈发的明显,双手不知在抓弄着什么物件,她慌忙起身握住她的双手应道,“月儿不怕,臣在…有臣在。”
太平口中断断续续的话语,终于渐渐清晰,“婉儿…婉儿…快跑…”
上官这时有些手足无措的应道,“月儿,臣在这里,臣哪里都不去…”
睡梦中的人似乎是听到了这回应,挣扎着冲破了那虚幻之境,意识慢慢的回拢,双眼疲惫的缓缓睁开,看着床榻边的人作势想要起身抓紧她,身上却没有丝毫的力气,又只得躺下。
上官见她醒来,面露喜色,紧抓着她的双手坐得又近了些,“谢天谢地,月儿终于醒了!”
太平看着她强咧出一丝笑容,有气无力的说道,“方才在梦中听见婉儿在呼喊着我,便想着要快些找到你才好…”
上官看着苏醒的人,平稳了呼吸才说道,“月儿这两日未进食,现下可想要吃什么?”
太平并未回答这话,只轻言道,“你先扶我起来,我想你抱着我可好?”
上官听后立即抬手扶着她的后背,身侧的丝竹见状立马说道,“妾去瞧一瞧真儿的参汤怎还未端过来。”
太平倚靠在上官身上,将手覆在她的手背上说说道,“婉儿,再抱紧些。”
上官将手臂向内拢了拢,“月儿可知自己昏睡了多久?臣这几日真是五内俱焚。”
“好在如今是醒了,否则臣当真是要永逝黄河了。”
太平轻拍了拍她的手臂,“胡说,月儿怎会丢下你一人,倒是婉儿,日日行走在刀剑之上,月儿真是…”
“日日都担心极了。”
“方才月儿还做梦梦到…”
说到这里她便不再继续说,上官见她停下方才问道,“梦见什么?”
太平回想了方才的梦境,浅摇了摇头说道,“不提了。”
上官见她没了兴致,也就不再追问,只见那人又继续说道,“我想喝些粥。”
船只一路向北,行至潼关后,再往前便进入渭水了。此地是长安洛阳之要冲,也是进出三秦之锁钥,所以历来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黄河浊流宛转,磅礴大气,上官陪着太平站在船头眺望着这条桀骜不驯的巨龙,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听着身旁人说道,“本宫还是更喜欢芳洲兰渚一些,若得机会,能与婉儿一同在水上泛舟,停棹垂钓可好?”
上官没有立时回答,在她脑海中浮现出这样一副画面,飒飒微风,在江边升起,在那里绿叶幽幽,繁花似锦,馥郁芬芳,随风播散着幽香阵阵。
那是怎样的一副美景。
“当然好,殿下不喜,待回神都时便不走水路了。”
太平挽过她的手臂说道,“到潼关后便换马车吧,本宫想同你多再多呆些时日。”
“诺。”
沉寂片刻后太平又问道,“山风馆可查出实情了?”
上官牵引着她的手转身缓缓向船舱走去,“行至函谷关时,臣收到三娘传来的消息,据说是陛下故意放了消息给张氏兄弟,邵王与小魏王对他们多有不满,大有除去之意。”
太平淡然一笑说道,“母亲瞧着张氏兄弟与三哥日渐亲近,心中生了猜忌之心,奈何两方都动不得,只能拿重润开刀,以此来震慑三哥。”
说道这里,她长吁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母亲,难道皇位对母亲就那般重要么?”
上官推开舱门应道,“陛下多年经营,权谋布局已然是深入骨髓。”
她顿了顿,又说道,“如同保护殿下一般。”
太平走近船舱后在软榻上坐下,随手拿起桌案上的团扇,覆在面上说道,“本宫知道,母亲始终都是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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