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柬之等人离京那日,皇帝李显亲自到长安城外践行,终归是君臣一场,眼看年过八旬的老人被贬离京,宅心仁厚的李显还是于心不忍。
烈日炎炎,在九湘亭李显端起酒杯看着那位老大人说道,“张公此去,朕已然安排妥当,安心颐养天年便是。”
张柬之看着远处缓缓而下的夕阳,手捻胡须说道,“陛下,臣已老迈,没有几年光景可过了,臣忧心的是陛下。”
李显笑道,“张公放宽心便是,朝中还有一众大臣,朕也定会勤勉理政。”
张柬之摇了摇头,“陛下,上官昭容之事并非臣所为,臣确实是想将她调离长安,却从未想过暗杀这般下作手段。”
皇帝放下手中的酒杯说道,“朕知晓。”
张柬之轻叹了一口气,徐徐走下石阶,“陛下可曾思索过,并非臣所为,那会是谁做的呢?”
话音落下后,便转身向依旧站立在凉亭的李显行了一个大礼,“臣今后不能相伴于陛下左右了,愿陛下能心明眼亮,切莫遭人蒙蔽啊。”
长安的西市历来是以早市最为繁华热闹,一众商贩会在天不亮时便进城,带着自己栽种的蔬菜,花卉以及采摘的药材到市集进行贩卖交易。
而市集贩卖物品也并非随意摆弄,是有一定规矩可循的,如同香料,香品,香囊这些归为一类,划为一处售卖,而像布料,成衣,蚕丝这一类又会归为另一处售卖。
药材这样的物品便是归于香料一处,子苓背着一竹篓娴熟的走到一商铺拐角处,将一旁的木板与木架打开后支撑为一个小摊位,随后便将竹篓中的药材悉数摆上。
“阿婵,快搭把手啊。”女子一边摆弄一边同摊位前的另一女子说道。
那女子身着一件窄袖素色麻衣,发髻随意用一竹簪挽起,宛若山野女子模样。但脖颈与指间的肤质与她全身的配饰却不尽相同,肤若凝脂,干净透亮,非官宦人家不能将养如此之好。
除肤质外,女子仪态更是举止从容,体态端庄。
听到子苓的话,她行至摊贩前学着她的模样,将药材一一摆放整齐,还听得身旁人絮絮叨叨说道,“这是黄芪,补气的。”
“这是当归,补血的。”
“此前你中箭伤时,我便是用这两味药替你调理气血。”
上官应道,“此前为何不见你来此售卖药材?”
女子应道,“我不放心你一人在家。”
上官听了这话转头看向她,这句话在她口中如稀松平常之语,女子见她不言语,亦看向她,瞧着她那般吃惊模样,复问道,“阿婵如何这般吃惊?”
“你身负箭伤,家中只有你一人,我如何能放心?”
“女子在外终归是要难一些,理应相互扶持。”
上官听后没有言语,继续埋头摆弄药材,她从未听过“家”这个字眼。于她而言,生活中只有重重宫墙与殿门。
大明宫不是家,公主府也不是家,最像家的地方恍惚还是与母亲在掖庭时的那间小屋子。
这时候药材已然摆放整齐,摊铺前路过了一队金吾卫,上官微微侧过身,子苓坐在木凳上说道,“近日这长安城发生了何事,这已然是来往路过的两波金吾卫了。”
旁边卖香粉的女子接过话头说道,“听闻是上官大人遇刺,如今都还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些金吾卫整日要来来回回寻上几十遍才罢休呢!”
“听闻若是有人能寻得大人,太平公主不单赏赐丰厚,还会加封诰命呢!”
子苓听后并没有再搭话,她素来不喜同不相识的人多言语,只同上官说道,“想来这城中不太平,那样大的官都遇刺了,今日我们还是早早收摊回家。”
上官拍了拍她肩头说道,“正因为官大,所以才会徒惹是非,你我一介平民,何人又会找上我们的麻烦?”
女子道,“此话在理,但山贼也需得提防,你的箭伤不就是拜山贼所赐么?”
上官看着她忧心忡忡的模样,轻点点头,“那便听你的,早些回家。”
临近宵禁时,金吾卫一队接着一队前往公主府回禀,“殿下,臣等无能!”
“殿下,臣等无能!”
听了几波人重复着同样的话语,席坐在正殿上的人面容愈发的冰冷,直到最后一队金吾卫回禀后,她才将桌案上的茶碗掷到大殿之中,“一个大活人,难不成就这样消失了么!?”
为首的将领应道,“殿下,将士们都已然尽力了。”
李嫣儿在一侧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
待士兵退下以后,才向太平说道,“妾待人去山崖下也查看过,并未发现什么踪迹。”
“妾现如今猜测…”
太平看向她问道,“猜测?”
李嫣儿继续道,“那人会不会是故意不想回来,她若是想躲着我们,那便是派出整个金吾卫也是寻不到的。”
“当日殿下在骊山上发现血迹,还有马蹄印,顺着马蹄印去找也只发现马,未发现有人,想来是被人故意引走了。”
太平几乎是脱口而出,“荒谬!”
坐下又思索片刻后吩咐丝竹道,“明日起,每一队金吾卫都派一名见过上官大人的女官随行,若是有见到相似面容的人…”
丝竹见她停住,随即问道,“便带回来?”
太平摆摆手,“派人跟着便是,无须惊动。”
翻了整个骊山,连方圆数里的土匪窝子都剿平了,又翻了整个长安,连个头发丝丝都没瞧见,李嫣儿愈发笃定自己的猜想。
夜间的山林尤其静谧,上官背着竹篓,拿着火折子跟在女子身后,听她讲着儿时与师傅在山林中生活的点点细节,时不时看到些罕见的药材便指给她认识。
“这骊山历来是皇家别院,为何你与你师傅能在此隐居?”上官问道。
女子转头笑道,“我师傅曾给高宗皇帝治过眼睛,离开长安时,就是今日传言中的那位上官大人,赠了他这一处的一件茅草屋,说是皇后殿下的旨意。”
“就是如今退位的则天皇帝陛下。”
上官眼眸中微微有些吃惊,又迅速掩盖住了,“那你师傅如今何在?”
女子摇摇头,“师傅几年前去游方,至今了无音讯,临行前只让我守着这屋子,我一女子居于皇家之地,想来是要妥当些。”
说着又继续说道,“谁曾想,这般尊贵的地儿也能出山贼。”
上官没有回应这句话,而是岔开话头说道,“明日还去西市么?”
女子回头问道,“你喜欢么?”
上官点点头,“自然。”
女子笑道,“那便去吧,只是明日我要去给县丞家的姑娘瞧病,还得烦劳你一人看守药摊了。”
上官应道,“无妨,你只需将价格一一告知于我,放心去便是。”
女子回头拉住她的手,上官目光落在上面有些呆滞,子苓却十分自然,“今日回去给阿婵做上一道好菜,当做明日守摊的酬劳可好?”
上官笑道,“一道恐是不够的,一荤一素可好?”
女子将她拉至身侧,喃喃道,“想吃肉,明日自己上西市买去!”
山林中的炊烟袅袅升起,上官点亮屋内的烛光,知晓她精通算数,子苓便将账房的任务分担给她了,自己便一人去了灶房忙活。
书案前的人就着微弱的烛光一边细数着银钱,一边拿着管笔记录,每一种药材的克重,银钱都一一不落的登记在册。除此之外,还有二人来往的花销也详之又详。
女子端着碗碟放至到院中的方桌之上,向屋内的人唤道,“阿婵,吃饭了。”
月光下的庭院有一种清冷朦胧的美感,上官抬眼看过去,恍惚看到了自己从前那般期待的生活,以前的飘荡感似乎荡然无存。
这里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她的家。
她拿着银钱起身,行至院中后同子苓说道,“这是今日的收成,东家细细数一数。”
女子听了她的话,掩面笑道,“阿婵留着,明日去西市的猪肉铺买些肉,还有些时令菜,家中明日便要揭不开锅了。”
上官微微皱眉,她不擅生活琐事,猪肉和菜到底应当如何采买,她一窍不通。
但也依旧硬着头皮承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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