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雪下了一夜,晨起时天地之间一片淡薄,虽有微微日光,却也是带着寒意的。
仙居殿前的岔路都被大雪覆盖住了,前来朝见韦后的人只能绕路走了宫道,举着油纸伞的女使感叹道,“这岔路猛一下被大雪覆盖住,这宫里边瞧上去倒有一丝干净了。”
上官微微一笑,“真儿什么时候学得这般说话?”
女使苦笑,“大人前几日险些命丧于宫中,妾只是有些感概。”
她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妾听闻您早有去终南山上隐居的打算,何不如趁此机会,便远离这腌臢之地。”
“您瞧瞧这宫中蜿蜒曲折的险恶路径,即便如今被大雪覆盖了,四下郁郁葱葱的树木也瞧不出半分坦荡无边的模样。”
上官突然在宫道边驻足,转头瞧着宋真儿所说的险恶路径,“我早没了这样的打算。”
“殿下也早没了这样的打算。”
“心胸坦荡又何惧沟壑呢?”
说话间,二人已然行至宫门前了,刚踏入大殿,便瞧见太平坐在一侧,上官有些诧异。晨起时,她只说要回凤阳阁拿些物件,却不想来了仙居殿。
宫人将上官身上的大氅褪下,只听得韦后又吩咐了一句,“衣裳上边想是沾上了落雪,你们拿到炭炉边烘烤着。”
“诺。”
上官抬步走到殿中行礼后,便听得韦后说道,“你们二人前后脚来我这儿,倒像商量好的,又似没商量似的。”
太平抬眼看向她笑道,“今日晨起时,她可没跟我说要来韦姐姐这儿,但想想也在理,她倒也不是事事都要同我言语的。”
上官听后亦笑道,“殿下这话是有些责怪臣的意思了。”
韦后瞧着二人做戏的样子,心中不甚愉悦,但依旧陪笑道,“月儿哪里是在责怪大人,月儿是说信任大人,无须事事言语罢了。”
太平莞尔,并未应答这句话,随后便抬眼看了看窗边,窗户并未打开,便问道,“外头雪可停了?”
守在窗边的宫人打开窗户看了一眼应道,“回殿下,雪已然停了。”
太平遂起身道,“韦姐姐,那月儿便回去了,想来大人与您是有要事相商的。”
韦后看向上官道,“婉儿你瞧瞧,你来了,她倒是要走了。”
“也不知道你们这唱得到底是哪一出。”
太平道,“今儿本就是凑巧,适才已然将裹儿的婚事谈妥了,现在外边雪既然停了,本宫也吩咐几个宫人将路径上的雪清扫清扫。”
“未免上官大人又要绕上半天的远路。”
韦后道,“罢了罢了,由着月儿去吧。”
太平听后,微微颔首便离去。
这时候,韦后有对上官吩咐道,“大人落座吧,本宫倒确实有要事与大人商议。”
宫人上前将太平适才桌案前的茶碗收走,上官遂在那处坐下,听得韦后说道,“太子谋反,陛下伤痛不已,甚至羞愧自责,为何会生养出这般狼心狗肺的东西。”
“本宫也只能宽慰陛下。”
“但太子再失德,也已然伏法,困扰在陛下与本宫心中的,还是阿瞒与阿简二人。”
“这二人有没有参与谋反?”
“本宫与陛下都知晓,长安城中的情报网,尽在大人掌控之中。”
“还请大人能直言。”
上官应道,“回殿下,据臣所知,太子与临淄郡王二人确实接触频繁,时常流连于茶肆与酒肆之中。”
“但这也不能断定二人便有参与谋反。”
“况且二人身份贵重,那夜长公主殿下带兵勤王,没有证据实在是无法下定。”
韦后道,“那依你所见,这件事儿就不管了?”
上官道,“臣会让人多加留意的。”
韦后却话锋一转说道,“那夜若非月儿带人赶到,废太子也没那么容易束手就擒,本宫与陛下的意思,还是多加留意相王和那个临淄郡王。”
“这撺掇别人逼宫造反,相王可算是轻车熟路啊。”
上官应道,“臣遵旨。”
韦后继续说道,“本宫知晓大人与月儿情深意重,今日有朝臣在陛下跟前胡言乱语,说是长公主殿下那夜带兵夜闯宫门,也不知是为的哪般。”
上官微微抬头,想要分辨,却又听她说道,“本宫一听,当即便呵斥了那人!”
“长公主殿下为勤王护驾,还能是为哪般?!”
“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
“好在陛下念他忠心,才未见有发落,只呵斥了几句便罢了。”
正说着,便听得太平的声音从殿门前传来,“韦姐姐何须呵斥这位大人。”
“本宫那夜本就不止为了皇兄,也是为了婉儿。”
“即便当着皇兄的面儿,月儿也是这般说辞。”
上官微微转头,瞧见那人缓缓踏近,随后行礼道,“见过长公主殿下。”
韦皇后强扯出一丝笑容同她说道,“月儿怎回来了?”
太平走到上官身侧将她扶起,才应道,“本宫说了,派遣了几名宫人清扫路雪,瞧见韦姐姐宫门前的红梅开得艳,便驻足了一会。”
“却不想听到内里说起了本宫,便听了会儿墙角。”
“韦姐姐不会怪罪吧?”
许是多年被她那公主殿下的气势压得有些习惯了,即便现在已然是一国之后,也并未显露出半分的威严之色。
只淡然一笑说道,“月儿要听正大光明又何妨,何须要听墙角。”
太平笑道,“韦姐姐何必出言敲打,我与婉儿,从来也不是遮遮掩掩之人。”
“本宫今日便把话说破,阿瞒谋反,简儿只是被牵连其中,不知皇后殿下作何打算?”
韦香儿没有料到她能将话全盘托出,一时不知如何应答,上官接过话头说道,“臣以为没有证据,还需查访才是。”
“临淄郡王既然有心起事,这一次没有成功,那便会有第二次。”
“臣会派人盯着的。”
“从前则天皇帝从来也不怕那些有造反之心的乌合之众。”
韦后被这二人一来一回说得有些晕头转向,眉头微微紧锁,许久才说道,“阿瞒有心造反,那相王呢?”
“莫非是相王主使?”
上官看了一眼太平后应道,“臣以为相王若是牵涉其中,对您来说,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韦后似乎被她看穿了心事,稍微遮掩了神色后才说道,“婉儿这是什么话?”
“本宫还能盼着他造反么?”
太平看着韦后笑道,“昨日朝上,相王上奏陛下要立重茂为太子,韦姐姐难道不在么?”
韦后道,“本宫自然听到了,相王此举倒也无可厚非。”
上官道,“既殿下觉得无可厚非,那臣也联络中书省一众大臣附议可好?”
这**裸的威胁,让韦后皱了皱眉,微微抬手说道,“重茂资质实在平庸。”
“大人当真觉得他能当此大任?”
上官应道,“大皇子被贬谪流放,如今朝中只剩下温王。”
“太子陛下还能属意旁人么?”
这时候从珠帘后走出一人,身着五彩羽衣,同上官说道,“大人,难道本宫不是父皇的子女么?”
上官与太平还未开口,韦后看着女子便问道,“裹儿,你怎么出来了?”
安乐走到韦后身旁说道,“阿娘,上官大人和姑姑这是探您的话呢!”
“我听着你们说话绕来绕去的,可真是头疼。”
说着便看向太平说道,“姑姑,裹儿就跟您直说了,您瞧瞧我四哥那副样子,他能做皇帝么?”
“即便让他去做个长安令都管不好,相王不会让裹儿做皇太女,但我想姑姑您不会的,您历来是大唐最有魄力的女子了!”
太平同她微微笑道,“那裹儿又对朝政之事知晓多少呢?”
安乐走下陛阶,微微仰头说道,“姑姑以为裹儿只会蒙着父皇的眼睛,让他下诏书么?”
“秋七月辛卯,台州地震,是本宫上奏父皇除常规赈灾以外,应当再给予灾民三年赋税减免。”
“未免上令不达,还派了多名朝中官员张贴告示。”
“姑姑以为裹儿真的对朝政之事一窍不通么?”
上官听到这里询问道,“公主此举确实为百姓着想,只是臣有一个疑问。”
“上官大人请讲。”
“若是地方官员执意要赋税徭役,百姓又如何能反抗呢?”
安乐顿时间哑了口,上官又说道,“公主可知朝中选拔官员为何要考究品行,而斜封官又为何如此让人深恶痛绝?”
太平接过话说道,“若是一个长安令,要花上一万两白银,那在他的任上,便会鱼肉百姓十万两。”
“我大唐的官员,可以为权,可以为名,但绝不能是为利!”
韦后笑道,“这不是有上官大人把关么?”
“还能出多大的岔子?”
太平冷笑道,“韦姐姐可能不知道,本宫这位侄女私下都做了些什么事儿。”
韦后看了一眼安乐,她微微低头,没了方才的趾高气昂,便知晓定是收了什么不该收的钱。
于是开口说道,“安乐也是有被身边人蒙蔽的时候,况且月儿看到的也未免是真相。”
又看向上官,“大人,您不得不承认裹儿是比重润有王者气派的。”
上官应道,“那是自然。”
韦后听了大笑,大手一挥说道,“裹儿,把你不知道从哪弄来的人,都给打发了,别脏了长安城这块风水宝地。”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