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染得那宫殿旁的白璧犹如赤金一般耀眼,而后渐渐黯淡,又如那凝固在额头上的花钿,辉煌中始终都透着一丝苍凉。
沐浴,更衣,再细细描上一层梅花妆,她选了那套绯色衣袍着上身,脑后也系上了那根绯色的发带。
凤阳阁后面的檀园也让人收拾得干净整齐,只在亭阁中静待夜幕降临。
含元殿前杀声阵阵,尸横遍野,身着华服的女子提着佩剑踩过尸身终于行至恢弘的大殿前,透过门缝看到里面飘着一根绯色的发带,她始终见不到正脸。
她一直重复着做这个梦,每每梦到此处便陡然惊醒。
她挣扎着想醒来,却似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驱使她打开那扇门。
待她推开门后,大殿却空无一人。
“婉儿!我知道是你,你快出来!”
不管她如何嘶吼,都没有半分回应,只见一只轻盈流动的蓝色蝴蝶翩翩而来,环绕着她的发髻而飞,最终停在那金钗之上,像极了一只华丽的点缀。
女子惊恐而醒,睁眼似感到坠入万丈深渊的失落悲凉之感,她匆匆赤脚下地,顾不上穿鞋子,疾步奔跑出寝殿。
“把二郎唤回来!把二郎唤回来!”
丝竹和一众女官听到动静,忙不迭的从殿外走了进去,只见公主穿着寝衣,披散着头发,甚至顾不得仪态在回廊奔跑。
三娘行至她跟前,“二郎已带兵往宫中去了。”
太平眼中露出从未见过的惊恐,她紧握住三娘的手,“把他追回来,追回来,本宫命令你们把他追回来!”
一边说一边眼泪控制不住的溢出眼眶,又自言自语,“我亲自去,亲自去。”
说着便疾步跑了出去,丝竹拿着鞋子和衣物追在身后,“殿下,殿下,入夜了一直打雷,您好歹穿上鞋,更换了衣衫。”
太平停下脚步,看着身后的人,三娘见状又匆忙上前,“殿下,可是计划有漏洞?”
丝竹也趁机替她更换了衣物和鞋袜,“殿下,您忘了,外面被金吾卫守着。”
女子脖颈下的锁骨上下急促的起伏着,她紧握住三娘的手,“你派人将他追回来。”
三娘张了张口,轻摇了头,“此时许是已进玄武门了。”
太平心中一紧,手不自觉的握住,“本宫要进宫。”
“现在。”
薛崇简本就是羽林卫中郎将,羽林卫被韦家人接手后,多有苛待,又拿了太平公主的鱼符,故而轻易便被策反。
从宫苑后面看过去,不过是多了几处亮光而已,上官在亭阁抚着琴,是那首山鬼。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突然半句颤音悬在空中。
琴弦断了。
她的手停下,面带惋惜,“这是一方古琴,到时候告诉月儿,要用上好的鱼胶和柘丝而制才好。”
李嫣儿侧过身,“你弄断的,自己到时候告诉她。”
火光越来越近,上官起身,“我们也该出去看看了。”
太平拿着佩剑吩咐人打开府门,门口的金吾卫密密排在门口,为首的将领是韦后的侄儿韦温。
“公主殿下,您要去哪啊?”
太平缓缓走近,“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过问本宫的行踪!”
韦温道,“皇后殿下有令!殿下不可踏出公主府一步!”
太平步步紧逼,走下石梯,韦温拔出手中宝剑指向她,“若有违抗,格杀勿论!”
两侧的士兵却畏惧不敢拔刀相向。
太平冷笑,“吾乃高宗皇帝之女,则天大圣皇帝之女!先帝中宗皇帝亲封的镇国公主!”
“尔等若敢妄动,视图谋反!”
身后的三娘见士兵犹豫之间,怒道,“金吾卫乃皇家亲卫!若有人敢对公主行凶,当立即拿下!”
太平轻轻拨开韦温的剑,韦温要再上前,却被两侧的士兵拔刀阻拦,其中一名士兵道,“我们收的命令是护公主府邸安全。”
“可没说要诛杀公主!”
女子骑上马向宫内奔驰而去。
道路两侧的海棠花瓣被疾风卷起,夜空中的响雷似乎要将天捅个窟窿一般,马上的人紧咬着牙关。
我不要这脸面,也不要这高位,更不要跟韦后争个输赢,我要你留在我身边,去终南山吧。
起风了,花瓣如雨一般落下,落在周遭都沾着花香,也沾到面颊之上,呼啸的风声在耳边疾驰,似乎混合着金戈铁马之语。
上官手持遗诏走到含元殿前,骑在马上的李隆基手中的剑已沾满了鲜血,俯视着眼前衣着整齐且妆容精致的女子。
她怎么能还这般从容,她应该手持遗诏伏跪在我面前才是。
“大胆妖女!惑乱朝纲,当斩!”
上官双手捧着遗诏从容道,“临淄郡王可查验我手中的遗诏,这才是先皇拟定,我被韦后软禁多日,故而未能及时揭穿她的阴谋。”
刘幽求上前接过,仔细查看一番之后,看向李隆基,“郡王,上面确实写着由相王摄政。”
“想来上官大人并非韦后一党。”
薛崇简也道,“上官大人历来与我母亲是有来往的,怎会是韦后一党?”
“来人,保护上官大人入住所休息。”
李隆基轻呵道,“慢着!”
“我看未必吧。”
“兴许连姑姑也被上官婉儿给蒙蔽了,她这妖女左右逢源,昨天跟姑姑走得近,今日便跟韦后走得近,有何稀奇?”
陈玄礼俯身道,“郡王,上官大人确实跟公主关系非同一般,要不还是明日待公主定夺才好。”
李隆基瞪了他一眼,“上官婉儿是韦后之党无疑!自当斩于旗下!”
上官仰着头向前走了一步,“郡王想杀我并非是因为我是韦后之党吧。”
“是因为你母亲窦妃。”
“或许还是因为…你爱慕你的姑姑。”
李隆基脸色涨红,“你胡言乱语!”
“分明是你与我姑姑有违背人伦之情!”
李嫣儿拔出佩剑指着他说道,“所以你恨!”
“你自小便失去母亲没有依靠,由窦妃的妹妹窦氏将你抚养长大,她却为人懦弱无刚,你自小就崇敬薛家二郎有那样张扬的母亲,所以你喜欢跟他玩耍,直到你在二郎口中得知你姑姑与上官大人的情愫!”
李隆基眼见的开始慌张,他想起第一次见姑姑时,她身上有着上位者独有的随意和强势,她身上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提醒着身边所有人,她是唐太平公主,这样的女人大唐再也找不出第二人,他深深被姑姑吸引,甚至罔顾人伦。
薛崇简不可思议的看着身旁的人,怒道,“你畜生!”
李隆基打了他一拳,“清醒些!她们是韦后党羽!意图让我们内讧的!”
上官道,“刚刚宫人来报,韦后被士兵诛杀,安乐也被杀于寝殿,我们还有何理由要离间你们?”
“倒是你,执意要杀我,甚至不惜鼓动前太子李重俊谋反,而今为了扰乱朝局,更不惜毒杀先皇!”
此言一出,所有将领皆哗然。
李隆基见状一剑刺入上官胸膛。
顿时安静了下来。
一剑毙命。
她倒下的瞬间看到不远处自己亲手雕刻的玉坠,上面写着她的名字和封号。
“婉儿!”
女子丢下手中的佩剑,疾步跑过去扶着她即将倒下的身子,“我来了,我会救你的。”
“别丢下我一个人,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深深的恐惧在她心头蔓延开来,不管她如何呼喊,怀中的人都再没有任何的动静。
她不会再抬手捧着她的脸安慰,月儿别怕,也不会再抬手抚上她的额头,温和的对她笑。
她的身子开始慢慢发抖,一边替她擦拭着嘴角的血迹,一边喃喃自语,“这不是真的,我们一定是在做梦。”
“婉儿,我们一起醒过来好不好,醒过来我们去终南山,再也不要进这大明宫。”
打了一晚上干雷的天空,终于降下细密的雨珠。
刘幽求,陈玄礼早已听说二人情深,亲眼目睹此景还是在心中泛起酸涩,那上官婉儿似乎是这位唐太平公主最后唯一的心理支柱。
李隆基跳下马,伏跪在太平身边,“姑姑,上官婉儿….”
还未等他说完,女子便呵斥道,“薛崇简,你在做什么!还不将这乱臣贼子拿下!”
还未等薛崇简有所动作,陈玄礼便持剑想要搏杀,刘幽求说道,“殿下,不可如此啊。”
“韦后安乐已被诛杀,若今夜再闹更大的动静,大唐危矣…”
李嫣儿放下手中的剑,泪珠落在故去之人的脸颊上,“你连你的月儿都不要了么…”
薛崇简下马跪在母亲身侧,“母亲,节哀。”
太平没有落泪,只是默默抱起上官的尸身如行尸走肉般向宫外走去。
李嫣儿从身后看着她的身影,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遂默默跟在身后。
“将这逆子捆了,带回府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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