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又被气到了

潇湘水断,宛委山倾。

珠沉圆折,玉碎连城。

甫瞻松槚,静听坟茔。

千年万岁,椒花颂声。

“千年万岁,椒花颂声。”

一声钟鸣撞破了这座宫殿的晨雾,惊得满枝的雀儿都飞越了护城河。

“今日殿下要去慈恩寺礼佛,昨日吩咐要穿那套紫色圆领袍,搭配蹀躞金带。”

“万不得忘记了。”

两名宫人席跪在案前素手翻动,将一件暗纹紫色圆领长袍铺展在熏笼之上。

年长的宫人将沉香末撒入炉中,青烟顺着衣袍的经纬游走,那香气在这狭小的隔间之中慢慢弥散开来。

外面响起了脚步声,两名宫女动作更加小心翼翼,年长的宫人特意还注意了一侧的窗户是否只开了一半。

旁边紫檀柜的门被打开,开始本还有翻找的动静,只一息便静止了。

熏香间的门也被拉开,太平穿着寝衣散着发髻站在门外。

“去把你们平日穿着的常服拿过来。”

宫人对视,也不敢有二话。

正匆匆低着头回住所时,却撞见上官婉儿身边的侍女李嫣儿往里面闯。

眉眼轻皱,行色匆匆。

若真的是重来一世,那便是上天的怜悯,这什么公主身份,权势滔天便都不重要了。

她要带她离开,离开这吞噬心魂的牢笼。

她喜清净,她便去终南山深处为她起一虚白之室,为她砚池洗墨,为她黄昏煮茶。

这一世,她只为她一人而活。

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李嫣儿很快闯至她跟前,按住她整理衣物的手,“你这是何意?”

她没有尊称,语气也不客气,甚至带着些许的质问。

金银在软帛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甚至修剪了蓄留的琼甲。

要出宫并不容易,今日去大慈恩寺可以趁入禅房谈论佛法之机,带着上官婉儿从后门离开。

晨起时,青梅已然去大慈恩寺雇了车和马夫在那里等待,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

她真是病得不轻了。

她到底是从哪个时候重生回来的。

竟生得出这般荒诞的念头。

不过倒也在常理之中,她向来行事这般疯狂。

李嫣儿拽过她手上的行囊,黄白之物散在案几之上。

“放肆!”

她恼怒,眸子里还带着那日婉儿去世的惊恐。

这眼神李嫣儿见过,那里面翻滚的痛苦她太过于熟悉。

“她在偏殿,在檀园安睡,我方才瞧了才过来。”

这默契无端的将两人扣在一起,太平极为意外,“你知晓。”

李嫣儿自然知晓,婉儿死后的三年除太平以外,最悲痛的莫过于她。

与李隆基的政治博弈失败,太平被清算后自缢,李隆基为泄愤将她下嫁给武功县县尉,这是何等奇耻大辱。

婚礼当日,她自缢而亡。

“我…知晓。”她的声音压得极平。

太平慢慢坐下。

她需要捋一捋。

她需要好好捋一捋。

“婉儿死后的第三年,我们联合朝中重臣逼迫李旦将李隆基发配巡边,但…前夜李隆基起事,将朝中听命于我们的宰相、羽林卫将领全部斩杀在玄武门前。”

“次日…你到终南山上闭门三日,后自缢而亡。”

“后…李隆基将我赐婚于武功县县尉,我不堪受辱,自缢于大婚当日。”

“我…睁眼便回到了这里。”

竟是如此…

巨大的冲击下,她面无表情。

她败了,败在李隆基手下。

难道天命真的是他的。

“你败不是因为斗不过,三年里,李隆基不管是控制的官员数量,还是忠心耿耿的将领,都没有你多。”

“那三年里,你几乎是权势通天。”

“但…你的目的终究只是李隆基一个人罢了,崔湜劝你称帝,你说自己无心帝位,一心只为婉儿复仇。”

“败的那一日,我才想明白,只有站在权利的最巅峰才有资格去复仇。”

“也只有站在权利的最巅峰,才能护住自己在意的人。”

女子坐在镜前,怔怔的看着镜中的脸庞。

少女模样未染尘俗,花钿香薄胜蝉,皮肤白皙,眼眸似琉璃一般清透。

宫人拿着常服在身后等待,在她的印象中,公主的性子从未这般恬静过。

若是往常,今日要去大慈恩寺,那便会起个大早,唤上随从浩浩荡荡出发,如今却安静得让人觉得生怖。

太平公主,今年十六岁。

性朗彻,遇物无滞。

神爽朗,触物皆欣。

“备辇,去大慈恩寺。”太平突然开口,声音清冷如碎玉。

步辇四角垂铃,以赤为质,驾二马,金甲禁军在前方整齐开道,后方四名持戟侍卫肃立,画戟上缠绕的五色丝绦在风中轻轻飘荡。一对赤旃金凤旗高高扬起。

街道两旁的百姓早已退至道旁,低头屏息,不敢直视。唯有几个胆大的孩童悄悄抬头,瞥见那华贵的仪仗,眼中满是敬畏与艳羡。

女子平视前方,语调平缓,“往后出行不必如此张扬,扰了百姓安宁。”

轿辇旁的女子有些诧异,“殿下若不喜欢,回程时让前后的禁军侍卫都避到暗处,亦或…将轿辇换做马车。”

她低头俯视着她,她不施粉黛,不佩珠玉,但站在那里自有几分气度,让人想起雨后的青瓷,素净中透着清贵。

这一年是永隆元年,她还仅仅是自己的伴读。

她像一支青竹,柔韧清雅。

这时候一股邪恶的念头在她心底突然涌了上来。

却生生被压了下去。

她收回目光,看到临近大慈恩寺。

今日不适合进香,实在不适合进香。

她无法驱散脑海中的邪念,站在寺院外面始终无法向前一步。

心绪如花雨一般细密而来,掀起了心底最深的惊涛骇浪,她背过身闭着眼睛闪过许多画面。

失而复得,她正视她的第一眼竟是在悸动那般之事。

佛祖慧眼如炬,又怎会看不出她心底翻起的欲念?

疯了,真的疯了。

“回宫。”

一行人不明就里,但还是遵命掉头。

女子跟在轿辇旁,“大慈恩寺旁边有一处食肆中的古楼子听闻甚是美味。”

“殿下既然出来了,不如去尝尝也好。”

古楼子是以羊肉裹于胡饼之中,涂以酥油,入炉烤之,方食。

那般豪迈粗旷的吃法,且在大街上,倒是别具一格。

李嫣儿浅笑不语,若真是十六岁的太平,那般在街上坐下来吃馅饼倒也无甚新奇,只是如今她已端庄多年,要放下架子,确实并非易事。

也罢,想来十六岁还跟她偷跑出宫吃过炙驼峰。

西市胡商吆喝着刚出炉的古楼子,羊肉混着酥油的香气飘满街巷,太平指着一处泥炉,“这可是你所说的古楼子?”

赤膊的胡人师傅正用铁钳夹出烤得金黄的胡饼,饼面鼓胀如满月,隐约透出内里羊肉的轮廓。

上官点点头。

身后的禁军迅速在摊贩前隔出空地,旁边卖醪糟的老妪惊慌得打翻了陶碗。

太平摆摆手,“都退下。”

紫袍掠过沾满油渍的木凳,她竟径直坐下了。

胡商战战兢兢捧上粗陶盘,太平掰开饼皮,羊肉混着融化的酥油淌到指尖。

上官婉儿拿出帛帕替她擦拭快要从手心滴落的酥油。

太平顺势在手帕上蹭了蹭,本是为了蹭掉手上的油渍,但却见着她竟将手缩了回去。

好大的胆子。

她将饼皮放回到陶盘中,手悬在空中。

让公主的手悬而不落,这是罪过。

即便上官婉儿没有动作,身边的其他女官自有上来接替她擦拭的人。

太平做了制止的动作。

她不要别人。

上官婉儿的指尖在帛帕上微微收紧。

她看着太平悬在空中的手,那修长的手指上还沾着酥油的痕迹,只是为何她修剪了琼甲。

帛帕覆上了太平的指尖。

李嫣儿适时地递上清茶,打破了这一刻的凝滞。

卖饼的胡人也变得大胆了起来,试探地与她们搭话,“我这里的古楼子是长安城中最正宗的。”

“天后身边有位看相的道士,最是喜欢吃我这里的古楼子。”

太平收回手,“明崇俨?”

“是他,是他,他还说要给我带来更多的生意!”

“付钱。”

回去的路上,太平挲摩着手指。

真是混账,过了三十年,如今还要回来被她气得这般恼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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