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本就因那李若瑶之事不悦,听到一声“月儿”瞬时低声呵斥,“唤本宫公主!”
“月儿岂是你唤得的!”
在薛绍看来,这是没由来的怒意,他没有追究她晨起时在宫道上与武攸宁相谈甚欢,甚至还带了物件来此与她示好,竟遭到这般对待。
心中甚是恼怒。
“你到底还要闹到何时?怎这般骄纵!”他向前迈了一步,眉头紧皱,语气迫切,“我知晓晨起在宫道上你是故意跟武攸宁攀谈,不就是怪我没来见你,想让我瞧见吃味么?”
“如今我来寻你,你这般姿态到底还要我怎样?”
这个人脑子坏掉了是么?
故意让他瞧见是没错,但意不在此!
但她也知晓,如今再跟他说什么也没用。
只要他认为是那样,那就会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
“滚。”
仅这一个字落在薛绍脸上,未作半分停留。
刚走出几步,身后便传来木匣子狠狠砸落的声响。
脚步止住。
只见她微微侧头,“薛绍大胆犯上,处杖刑二十。”
薛绍一整个震惊。
这到底闹的哪一出?
今天可把弘文馆的内侍忙坏了。
那边先送了个胆大妄为的去掖庭,这边又要抬木凳廷杖这个敢当众摔物件的准驸马。
因为是准驸马,内侍也不敢当真打,只管拿着棍棒舞花架子,常年呆在宫中的太平见惯了刑罚虚实,哪里看不透这一出。
原本就含着怒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你们是也想领一顿杖刑么!用力打!”
一旦动起真格,只听见趴在木凳上的人开始哀嚎,有些挺不住了就开始咒骂,“李令月!你好狠的心!”
“冒犯本宫名讳,再加十杖。”她淡淡补充道。
薛绍在弘文馆门口挨打的消息很快传到紫宸殿,天后身边的女官稳步而来,到太平跟前行了礼。
“殿下,天后说请您过去一趟。”
话音刚落,又见李治身边的内侍也匆匆赶来,本想抬手将刑罚呵止,见了天后身边的女官在此,又噎住了话头。
只能眼睁睁瞧着薛绍挨完三十杖刑。
紫宸殿上的李治眼眸含着怒意,早已没了往日的慈父风范,只是碍于武后在身侧才没有立时发出来。
太平站在陛阶下,正午的阳光透入殿中央,四下宫人被遣退,唯有她自己的影子孤零零地直立着。
廷杖薛绍,母亲派了女官去是为自己助威,父亲派了内侍去是为护着薛绍。
而她打薛绍,是为了消磨母亲的疑虑,她即将成为薛家人的疑虑,
她要让武后知道,嫁入薛家并非是让薛家掌控她。
正好相反,是她能威慑薛家。
“月儿,如何要廷杖薛绍啊?”武后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带着几分漫然的懒散。
似乎这并不是一件很大的事。
话音落下,她缓缓抬眸,“母后,他犯上,儿臣只处置他二十廷杖,已是开恩。”
“谁知此人毫不自省,甚至当众唤儿臣名讳,这乃奇耻大辱。”
“儿臣又如何能忍下?”
说罢,武后抬手示意太平走上前去,拉在身旁的软榻坐下,“陛下觉得这是我儿骄纵过甚么?”
“敢当众摔木匣子,处置他二十廷杖过分么?”
李治方才压着的怒意终是泄了些,却没直接对着武后发作。
只转向太平,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可他是你的准驸马!再过些时日便要行纳征之礼,你当众杖打他三十下,将来你们还如何相处?”
太平轻摇了摇头,“父皇,他这般不敬重于我,又何曾想过与我如何相处?儿臣乃天潢贵胄,流着李家皇室的血脉,他于我,本就先论君臣,后论夫妻。”
“臣子若犯上,君需要考虑将来如何与臣子相处么?”
这番话颇有气魄。
李治有些被她说得语塞,只觉得女儿变了,但哪里变了又说不上来。
武后却很是欣慰。
她在太平的眼中瞧见了当年自己扬言要驯服那头狮子骢的果断与决绝。
片刻后,内侍通传,薛绍的大哥薛顗求见。
来为薛绍出头了。
男子努力压着自己的急躁与怒气,但还是在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暴露了,“陛下,阿绍回到家中已是重伤卧床,难道天家便是这般欺辱人的么?”
李治为维护皇家体面,沉声怒斥,“休得胡言,薛绍在弘文馆当众摔砸器物,直呼公主名讳,处三十刑杖已是从轻发落,何来‘欺辱’一说?”
薛顗咬着牙,额头青筋凸显,“陛下,阿绍纵然有过错,可毕竟两人是有婚约在身,怎能当众杖责,让自己未来郎君颜面扫地?”
郎君?
他算个哪门子郎君。
每每一想到还要再嫁他一次,只觉得这是对命运的诅咒。
还是最恶毒的那种。
“那你最好回去问问薛绍,前几日宫中夜宴,他是否在本宫回寝殿的必经之路刻意阻拦过。”太平极力克制自己心中的厌恶,“如此便知道那三十廷杖到底冤不冤。”
李治的脸陡然色变,顿时拍案而起,“混账东西!”
“朕竟不知你薛家出这般败坏门风的东西!亏得你们的母亲临终时含泪让朕多施恩于你们!”
气极之下,他竟摔了一个茶碗下去,似还不解气,提着衣袍自己走下陛阶结结实实的踹了他一脚,“还有脸到朕跟前来诉苦!”
“诉苦!”
再一脚。
老父亲还是很可爱的。
太平又有些泪目。
薛顗腰腹被踹得生疼,跪倒在地上不敢抬头,心中却咬着牙想撕了太平。
当初是她自己请嫁薛家的,私下传递情笺的事都做了,趁着宫宴兴致高涨私会一面说不定还是她自己的主意。
而李治发了火,武后压在心中的怒气倒不知如何发泄。
夜半时分在宫中必经之道阻拦女儿的去路,他想做什么?
引诱太平与他私通么?
奇耻大辱。
区区三十廷杖如何能消气。
正想开口,却听到李治怒道,“薛绍以下犯上,贬为执戟,在府中闭门思过!”
他怕武后借此机会弄死薛绍,索性先一步发难,掌握主动权。
而即便是九品执戟,那也是官身,跟太平的联姻仍旧是有效的。
有妈疼才有爹疼。
这句话永远是真理。
武后甚为不满,扬声道,“城阳公主在时尚还知晓些规矩,如今她去了,你薛家是越发的没落,连这般不知羞耻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依本宫看,薛绍到婚期之前都不用上值了,将宫中的太常博士派到薛府教授礼仪,免得将来这般粗鄙无状,丢了皇家的脸面。”
太霸道了。
摆明就是要安插眼线到薛家,薛顗想反驳,但刚一抬头又对上武后凌厉的眼神,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下。
李治不愿再为这桩事劳心费神,当然…
以目前的形势,他也未必能插手得了武后的决定。
薛顗在心中冷笑,这哪里是娶公主,完全是娶了一尊随时要人命的活阎王。
揣着一肚子的憋闷和委屈回了家,还听到薛绍在西厢房哼哼唧唧,只觉得胸口的火气一下子窜到头顶,猛得推开西厢房的门。
见到薛绍脸色苍白躺在床榻上,心下又一软,“别叫唤了!”
“若非你招了个公主回家,如何会惹这般麻烦!”
“咎由自取!”
薛顗的妻子萧氏听到动静,赶忙从外间快步进来,拉着夫君的胳膊轻声劝,“公主与阿绍情投意合,此次兴许就是有些小争执,过几日也就好了。”
薛绍也趴着点点头,“月儿从前不是这般的,想来是怪我这几日没寻她,故而恼怒。”
蠢货!
蠢得挂象的蠢货!
“公主今日当众说你在夜宴之后尾随于她,欲行不轨之事,你还敢婚前不明不白地去找她?”薛顗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为此事,明日天后便会派人来府中教授你礼仪!”
薛绍猛地从榻上撑起半个身子,伤口牵扯得剧痛,面目扭曲的焦急问道,“她当真如此说?”
这般撕破脸皮她不怕将来成婚以后两人在一起过日子难堪么?
“她不仅说了,还撺掇天后要严惩于你,今日若不是陛下拦着。”薛顗见他还是一副没醒的样子,上前生生将他按回到榻上,“你估计被天后不知道丢去哪里饿死了!”
“李令月跟她的母亲一样…”
“一样心狠手辣。”
萧氏在一旁听得心惊,“三弟许是没看清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将来…咱们顺着公主,少惹事端便是。”
薛顗摇摇头。
“叔叔说得对,娶妇得公主,平地生公府。”
想起今日在紫宸殿受的屈辱,他眼中满是自嘲,曾经不敢直面的恨意如今全都涌上心头。
恰在此时,守在院外的小厮掀帘而入,神色恭敬地捧着个素白瓷瓶,躬身回话:“郎君,宫里遣人送来了金宁散。”
而此刻凤阳阁却闹开了。
“上官婉儿,你大胆!谁让你去给薛绍送药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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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章 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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