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没眼看

“安戎城山势险峻,且有瘴气,若真有战事突发,天后难道不为公主担忧么?”她的语气带着几分恳切,抬眸看向武后的样子像极了那一年刚带她出掖庭时的模样。

宛如一只迷途寻路的幼鹿。

武后心中最坚硬的那一处,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下。

“战事也只是推测,至于瘴气…太平也没有那般娇气,她的野心终究是要经历淬砺才得以成就的。”武后的声音平静如深潭。

但定会有战事的。

也注定是败局的战事。

湿漉漉的眼神慢慢垂了下去,此刻只有深深的无奈。

“婉儿。”武后的声音少了方才的冷硬,“太平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

她略一停顿,目光掠过婉儿低垂的眼睫。

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在掖庭阴冷角落里固执的小女郎。

是…爱人。

亦是…宁以身代受一切苦厄,也不愿其蒙尘的人间至宝。

良久,婉儿的声音极轻,“是天上的月儿。”

武后微微一怔,随即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

她并未追问,也未斥责,只是顺着这话,望向殿外沉沉的夜空。

殿外廊下,阴影深处。

太平轻轻闭眼,眼泪毫无征兆的滑落。

她们的羁绊太深了。

深到早已成了彼此生命中无法剥离的一部分。

如同信天翁,将自己的命运与对方的羽翼紧密交织,共御风雷,生死相随。

她开始有些庆幸,庆幸能得到命运的眷顾。

有了重生的机会。

否则…

即便将来迎面而过,前世的爱人于她而言,也只是个陌生的路人。

许…多看一眼。

缘分便到此为止。

想到这里她内心才翻涌出真正的恐惧。

“天后,臣走出掖庭到的第一个地方就是凤阳阁,您引着臣见到公主,说公主少了一个玩伴,从那时起,她便是臣一生唯一想要追寻的光。”

掖庭阴冷,到凤阳阁的第一夜,她蜷在偏殿望着月光,不知用什么去匹配那锦绣繁华。

而她湿漉漉的眼神,总能撩动人心。

那眸子像琉璃一般清透,光看一眼,就有让人忍不住怜惜的破碎感。

婉儿啊婉儿。

你总要让人把心揪得疼才罢休。

武后不语。

上官婉儿将头重重磕在地砖之上,“天后,求您允了臣。”

整座大殿之中,只回荡着她苦苦哀求的声音。

天后走了,并未再回答她。

那沉默比任何斥责都让人窒息。

这一步棋走错了,武后绝不会应允她。

许是关心则乱,太平能想到的,她却没想到。

她是武后亲手从掖庭召出,精心培养的“作品”,如今她的忠诚却全然倾注到太平身上,即便太平是自己的女儿。

那也不可以。

回到凤阳阁,太平坐在庭院中饮茶。

“你今日过于冒进,母亲许是对你很失望。”

语气淡淡的,宛如今日在大殿之外哭泣的人根本就不是她。

上官婉儿走出大殿也想明白了一切,只垂首轻点点头,“是臣冒进了。”

太平突然喉间有些发紧。

她走上前,拨开婉儿额前的碎发,那里还留着方才叩首的红痕。

“我知道你怕什么,怕安戎城的瘴气,怕…前世的败仗,可你知道么,我也怕再经历前世一般的噩梦。”

“怕你再一次走到绝境。”

“母后在殿中对你的请旨不作回应,这便是最坏的信号。”太平语气比方才急切了些,“若是明日再无旨意降下,只怕…母亲便要将你摒出核心之局。”

是啊,是她太冒近了。

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这是钝刀子割肉的前奏。

方才太平派去紫宸殿打探消息的青梅走进来回禀,“殿下,您说得不错,天后确实召见了姚大人。”

“妾将您的话一字不落的转述给了姚大人。”

凡有弱点,便可拿捏。

仅八个字,姚神表同样转述给了天后。

武后摇摇头,“本宫将她从掖庭带出,她倒是成器得很,写诗写得将心思都拴到了太平的裙裾上!”

这句话说得暧昧,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也有几分酸涩?

一边是宠爱着长大的女儿,一边是亲手教导的女官。

竟然背着她…

搞在了一起。

不可原谅。

姚神表走到她身后轻捏着肩头,“天后息怒,婉儿今日许是情急,才将这般私密的心思脱口而出。”

她稍作停顿,声音愈发柔和,“可她既愿对您坦白至此,恰说明她心中对您始终存着一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倚重…终究,还是向着您的。”

武后闭着眼,似乎想到什么,口中有些嫌弃地“哎呀”一声。

两个十六七岁的小娘子,日日厮混在一处…

“哎呀…”她又轻嗤一声,这回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恼意。

想着想着,竟自个儿气笑了。

这两个混账东西。

背着她,还不知在凤阳阁里整日胡闹些什么。

她忽然站起身,裙裾拂过案几,带起一阵微风。

“姚卿,”武后语气不容置疑,“随本宫去瞧瞧那两个。”

心头莫名涌起一股自家精心养护的白菜被猪拱了的不快。

可转念一想,这头“猪”,总比先前那薛绍要好上许多。

罢了,罢了。

武后与姚神表一行人悄无声息地行至凤阳阁外,并未让宫人通传。

殿内灯火温软,隐约传来低语声。

透过半开的窗棂,只见太平正半跪在榻前,手持玉勺,仔细地为倚在榻上的婉儿额角涂抹药膏。

那处红痕,正是白日里重重叩首所留。

“疼么?”太平的声音是外人从未听过的轻柔。

好一个温柔体贴的“妻子”模样。

罢了罢了。

这一夜环绕在武后脑海中也只有“罢了,罢了”这四个字。

轻轻推门而入。

太平敷药膏的手悬在空中,两人回头看到来人。

匆匆起身行礼。

武后也并未走近,目光扫视过整个寝殿,见到挂在横梁上的衣物,心中又暗自咂舌。

这场面太具体了。

没眼看。

那福身的两个人也恨不得此刻是在梦中,祈求了千万遍天后莫要动怒。

若能过今日这一关,将来再不逾矩…

遂将各路神佛都求了个遍。

武后将所有人都唤了出去,只留下太平。

……

“月儿,你要如实回答。”天后徐徐走到案几前坐下,“跟婉儿有没有过敦围之事。”

太平一愣,立马反应过来。

“母后是问…我对她..还是她对我?”

天后冷冷注视着她,没有说话。

她也知趣,继续低头回答,“暂时还没有…”

暂时?

意思就是将来会有,甚至可能是还期待着有。

“那你跟薛绍打算如何?”

太平偷偷瞄了天后一眼,“自然…糊弄过去就好。”

荒唐!

若是薛绍遭到冷遇,定会查访原因。

被他发现太平与婉儿这段秘闻,那便会被薛家人用来大做文章。

“本宫不管你与婉儿如何胡闹,若是胆敢祸害皇室声誉,那本宫只能取她的性命了。”武后说得斩钉截铁。

太平当即屈膝跪倒,“是,儿臣知道。”

“儿臣会与薛绍相敬如宾,不授人以柄。”

次日,前往洛阳观摩石窟的仪仗浩荡出城。

旌旗蔽日,马蹄声碎。

而另一支轻骑,却悄无声息地自长安西南角的安化门疾驰而出。

西南官道崎岖,越行越是荒凉。

连日的急行军,本就有些颓靡之气的轻骑,私下更是抱怨加重。

“本无战事,如何非要跟着一个公主去巡边?”

“马上就要入瘴气之地,这不是没事找事么?听闻那地方,吸口气都能病倒!”

怨言如同潮湿山间的雾气,悄无声息地在队伍中弥漫。

行军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士气低落。

太平勒住马,目光扫过身后那些面带倦容和不满的兵士。

她深知,仅凭公主威仪无法压服这些骄兵悍将。

她突然调转马头,面向队伍,清冷的声音在山谷间清晰地传开,“尔等以为本宫此行如同儿戏么?”

众人一怔,纷纷低下头,不敢应声,但脸上的不忿却未消减。

她冷笑一声,“吐蕃陈兵边境,虎视眈眈!安戎城乃大唐西南门户,一旦有失,吐蕃铁蹄便可长驱直入,剑指蜀中!”

“尔等家小田宅,皆在身后!届时,烽火连天,山河破碎,你们今日所抱怨的‘苦差’,便是将来能救你们父母妻儿性命的唯一机会!”

她扫过眼前的四名女子,持着马鞭一一点道,“薛蘅,擅丹青测绘。西南山峦叠嶂,沟壑纵横,可使山川地势尽在掌握之中。”

“裴愔,师从崔知悌,深通医理,可保你们在这瘴气之中安然无虞。”

“岑引骁勇,尤善突袭破阵。”

“崔珩善算术,工于营造,城墙之高厚,壕沟之深浅,兵力之调配,粮草之周转,皆可缜密推算,滴水不漏。”

她收回马鞭,又注视着那些将士,“若真有战事来临,那便是天赐的建功之机!”

“难道尔等甘愿一生庸碌,守在长安那方寸田宅之间,眼看着旁人封侯拜将,光耀门楣?”她微微停顿,目光灼灼,“刀剑之下,方显男儿本色,沙场之上,才是博取功名的坦途!”

话至此,张虔勖才开始附和,大声呵道,“都听清了么!”

“打起精神来!”

“公主说得对!男儿本色,当在沙场之上!”

“愿随殿下建功,誓死效忠大唐!”

然而,就在当夜扎营时,真正的考验不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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