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刺的三人身手矫健,刀刀致命且精准锁定太平,意图昭然若揭——他们就是冲着太平来的。
只可惜让人逃了。
跋山涉水跑到这荒蛮之地行刺,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李多祚与张虔勖被青梅拦在驿站的房门外,“公主受伤了,需要静养,二位将军还请回吧。”
那夜行刺只有岑引在身侧,惊了众人之后贼人自后门逃窜而出,事后公主声称受了伤,便闭门不出,再没见到人。
两日了。
到底伤得如何,伤到哪里,好歹心中要有数。
两个人心中愈发没有底气,莫不是公主性命危在旦夕…
若当真如此,那便要早做打算才是。
李多祚与张虔勖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张虔勖压下心头不安,又对青梅拱手,语气更为恳切:“司言,军情紧急,若公主玉体欠安,容臣等隔门禀报,听个示下也好。”
话音落下,他便竖着耳朵开始听里边的动静。
房内依旧寂静无声。
青梅站在门前,身形未动,“两位将军,公主已睡下了,这般模样是要惊驾么?”
这时候从里面走出一名女子,是崔珩。
她步履轻盈地走出,面容沉静,先是对青梅微微颔首,随即转向两位将军,“公主刚刚饮药歇下了,吩咐说若有军务由我与二位将军共同商议。”
李多祚的表情微微一滞,与她商议?
凭什么!
他刚上前一步想要理论,却见到崔珩高举一枚鱼符,上面刻着“太平公主”。
空气凝固了。
张虔勖双手接过,仔细查验无误。
这鱼符做不得假。
“公主的伤势究竟如何?我等心急如焚,若不能见上一面,实在难以心安!”
崔珩眼帘微垂,收回手中的物件,“将军倒是想做公主的主了?”
小小女子,这般猖狂。
李多祚冷笑一声,“小娘子无官无职,我们凭什么要同你商议!”
“即便是拿着公主的鱼符,那又如何!”
“若是小娘子偷了鱼符,来发号施令,我等又如何能分辨得清!”
张虔勖在一旁冷眼看着。
这也是他心中所忧虑的。
崔珩不慌不忙看着他轻笑了笑,“将军当我是何人?”
她是何人?
户部尚书崔挹的女儿。
还没等回答,女子又追问,“将军又当公主是何人?”
这是什么意思…
崔家为五姓七望之一,又是士族之首,说她偷鱼符矫诏,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她即便是无官无职,仅凭一个博陵崔氏便足矣。
至于公主,是死了么?
才能让她偷到鱼符?
李多祚自知言错,冷汗涔涔而下。
这样的局面,拼的就是瞬息之间的反应力与沉如磐石的心理素质。
冲动是大忌。
崔珩的沉重冷静,也让张虔勖愈发拿不准,但他深知一点。
局势不明时,最忌妄动。她说公主在静养,那公主此刻就是静养。
说了与崔珩商议便与她商议。
强行窥探,无论结果如何,首先犯下的就是僭越大忌。
反之,若此刻遵从号令,即便将来真有变故,今日按令而行也无大错,火,无论如何也烧不到自己头上。
想到这里,他也恭顺的俯首,“既然公主以鱼符相托,我等自当遵令,绝无二话。”
说完拉着李多祚从二楼离去。
行至院中,张虔勖依旧眉头紧锁,“奇怪,刚刚遭遇行刺,为何不是岑引守着公主?”
“还有那个画画的到哪去了?”
两个人正低语,就看到裴愔从后厨走出来,李多祚模糊地说了一句,“将军看,那个治病的还在。”
“啪”一声,张虔勖朝他的后脑勺重重扇了一下,“那是裴将军的女儿!”
“什么治病的!”
这一巴掌挨得莫名其妙,那个画画的还不是中书令的女儿。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下次狗再接你的话。
裴愔端着药罐看着这滑稽的一幕,“李将军又犯什么事了?军棍没挨上,倒是挨上巴掌了。”
药罐还冒着热气,看样子方才崔珩的话又可信了几分。
李多祚揉着后脑勺,讪讪道:“某这不是一时口快…”
张虔勖却不理他,只对裴愔拱手道:“裴娘子见笑。不知公主伤势如何?我等实在忧心。”
裴愔手中的药罐热气氤氲,模糊了她清丽的面容。
她微微侧身,避开二人探究的目光,“公主需要静养,二位将军不必过于担忧。若有事,崔娘子自会传达。”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却更添疑云。
公主受伤的消息传入洛阳,李敬业即刻发难。
他当朝痛斥,“臣早有谏言,公主巡边儿戏!今果遇刺重伤,滞留松州。”
“请陛下速遣重臣接管,并严查此荒唐之行!”
婉儿赶到时,正听到这诛心之言。
太平任性失德,朝野一片哗然。
连尚未成婚的驸马薛绍都跪在大殿正中请罪。
“陛下,臣愿前往松州,若不能护公主周全,臣愿以死谢罪!”
要去,也轮不到他。
上官婉儿悄然走到武后身侧,冷眼看着薛绍声泪俱下。
李治虽也反对太平巡边,但女儿遇袭受伤被端上台面成了政治资本,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殿中数人,又有多少人是真心的在关心月儿的安危?
如此看来,薛绍的赤诚倒显得弥足珍贵。
行刺的不知是何人,若是就在这朝中,安了心要至月儿于死地,那派薛绍去,兴许是上策。
帝后互相对视一眼,在此事上,他们的立场是一致的。
李敬业此时却急了,“陛下,臣知晓薛执戟此时的心情,只是如今更重要的是要稳固军心与军政要务,防止内部猜忌与矛盾。”
“薛执戟…恐怕不妥。”
天后扫了他一眼,“那依照英国公之言,谁人尚可?”
李敬业被武后这一问,心头猛地一紧,知道这是将自己架在火上烤。他若举荐自己人,意图过于明显;若举荐他人,又恐为他人做嫁衣。
他迅速权衡,躬身道,“天后明鉴,臣以为当寻一位熟知军务,能稳定军心,又能查明公主遇刺真像之人前往才是。”
李治轻咳嗽一声,带着些许病态的沙哑之气,“英国公所言,不无道理。”
“只是…安戎城也并未有战事,此时重要的还是公主的安危。”
他微微停顿。
“薛绍…其心赤诚,其情可悯,也并非不通军政之事的纨绔,朕看…就他去吧。”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定论。
李敬业还想开口,武后此时接口,并未理会于他,“陛下圣裁。薛绍,陛下予你手谕,准你节制松州附近府兵,以羽林卫一队为扈从。”
“首要之责是探明公主伤势,护其周全,其次才是协查贼人。遇事需与军中将领商议,不可擅专。可能做到?”
薛绍重重叩首,“臣领旨!”
千难万险求来的恩旨,竟在次日出城之际化为泡影。
鞍马劳顿尚未开始,他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惊马坠地,一声脆响过后。
骨折了。
这才是真该让浑天监的人来瞧瞧。
但凡沾上公主的事,他便逃不了血光之灾。
天后勃然大怒。
案几上的茶碗不偏不倚的砸到殿中人的身上。
“婉儿,是不是你做的?”
这声音沉重无比,压着雷霆之怒,只等她承认便当即发落。
婉儿垂首立于殿中,丝毫没有避讳,“天后,是臣。”
她倒是坦荡。
武后的怒气在这一瞬竟消散了些,“那你倒是说说,为何要设计薛绍坠马?”
为何?
当然是为了让他去不了松州。
“天后,薛绍不能去松州。”她缓缓抬头仰望着天后,“薛家人,不能染指兵权。”
他去容易,若是由此勾结上军中之人,难保不会带来后顾之忧。
除此之外,安戎城的情形,吐蕃转眼就会联合羌人攻城,薛绍去了只会手足无措。
最后…
太平的安危,只能是她去守护。
武后可太无语了。
一个把薛绍打得半死。
一个把薛绍设计得断了一条腿。
无语得有些想笑。
她深吸一口气,默默看了一眼横梁,“薛绍是太平的准驸马,又是陛下派去的人,你竟敢设计他断了一条腿,不怕本宫当即就处死你么?”
婉儿低垂着眼眸,看着地砖,神色松散,“天后,若您要处死臣,也请让臣将公主安然带回来可好?”
天后背过身,心中有些动容。
豁得出去又执拗。
到底是随了上官仪那个老匹夫。
“在陛下临驾之前,你若能作一首诗来,合了本宫的心意,便允了你。”
她要捕捉到最能打动天后的意向。
能打动天后的是什么?
她微吸一口气,清声吟道。
“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馀。
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
欲奏江南曲,贪封蓟北书。
书中无别意,惟怅久离居。”
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静的哀婉与绵长的思念。
武后听完,沉默了片刻。
这诗中的情意与她方才承认设计薛绍时的狠绝果断形成鲜明对比。
豁得出别人的命是心狠,豁得出自己的命是什么呢?
是痴傻。
句句思君,字字离居,她在赌武后会念及与太平的母女之情,欣赏她那份不惜一切的“痴傻”。
她…
赌对了。
行囊一切从简,她只点了羽林卫中的一名中郎将,便赶赴松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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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狗再接你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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