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宫中的九洲池位于皇帝寝宫的右侧,是宫内最好的赏景去处,池中的水由宫门边的洛水引入,水中央有亭台楼阁点缀,是夏日赏景避暑的一大胜地。
太平仰卧在小舟上,吩咐着身旁的宫人划入湖水中心的亭子,她手中把玩着那枚玉章懒懒问道,“婉儿最近在做什么?”
青梅轻摇着团扇回答,“上官大人前几日领了国子监庶生选拔的差事,最近许是忙着这些事务。”
仰卧在船头的人将团扇覆在自己脸颊之上遮挡着刺眼的阳光,“怪不得最近未在宫中见着她。”
“是,如今大人甚是得宠,身边宫人的口风也严得很,就这些还是妾跟大人身旁的姝儿拿殿下珍藏许久的桃花醉换来的…”
玉扇面下的人轻笑悠悠说道,“桃花醉而已,再同她多送一些。”
“诺。”
“你刚刚说她在宫外选什么来着?”
“回殿下,国子监庶生选拔。”
“在哪个坊?”
“回殿下,听说是在正平坊。”
宫人缓缓将船撑到了湖心亭台,从这个位置向整个九洲池看过去更是一望无际,太平起身整理了洁白的衣裙,提着裙裾踏入亭台。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还有清风送来的阵阵清荷香,让人醺然其中。
“前几日听工部的人说新建的公主府是不是也在正平坊?”太平落座在茶案前说道。
“回殿下,是。”
太平摇着团扇,发丝在额前徐徐而动,双目望着远方不知道思考着什么。
正平坊在洛阳定鼎门附近,离皇城门相去甚远,距南西两市也不算多近,好在清静离孔子庙也近,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国子监位于整个正平坊的西面,旁边便是孔庙,上官将马驻在大门前,看向东北面在大兴土木,大有建造宫殿的意味。
大门的孔夫子石像下站着一位身着紫色官袍的男子,上官上前行礼道,“王大人。”
男子叫王洵,任国子监的祭酒,主持监内的日常事务,本是下三品职位,仅次于当朝的宰相,但上官婉儿皇命在身,故而老远相迎。
王洵亦是拱了拱手,对来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二人穿过甬道进到正殿后,上官问道,“东北方向为何在大兴土木?”
男子笑道,“那是在修建太平公主的府邸。”
“府邸豪华,占去了正平坊的一半面积,怕是要修些时日了。”
上官点点头,言归正传,“天后是命下官前来为嵩山封禅选一些学子祭祀。”
“不知大人有没有可以推荐的人选。”
王洵端起茶杯沉稳道,“国学中倒是有一学生,就是出身低了些。”
上官摇摇头,“无妨,天后用人历来只注重才华。”
王洵笑了笑,“此人名叫张说,策论尤为一绝。”
“那便请大人将此人引来一见吧。”
片刻后着绿袍的官员便在殿门口引入一名男子。他身着布衣,发髻干净利落,面容儒雅随和,双手合拢交叉放在腰间,步伐沉稳,进来后先是对着二人行礼,而后问道,“不知道老师召学生来此是为何?”
“这位是天后身边的上官大人,此次来是为封禅遴选祭祀人员,大人问什么你答什么便是。”王洵捻着胡须说道。
“诺。”
说完后便低头转向上官婉儿的方向,女子开口道,“听闻你策论一绝,便以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为题做一篇文章吧。”
管夷吾与孙叔敖均出身低微,但最终都成就了一番事业。
张说走到书案前,拿起管笔,上官在一旁点上线香,然后耐心的等候在一旁。
大约一炷香燃过男子便碰着宣纸走到上官跟前,“大人,学生写好了。”
上官接过后,通篇看过去字迹工整,词藻华丽,观点亦是新颖,里面指出题目原句出自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寒门学子大多经历过心智或者□□的磨炼,其磨炼更能够促就坚毅的心智成就一番大的事业,但也并没有过低的贬低贵族,相反还直言贵族有着许多寒门学子没有的广阔胸襟。
在上官眼里这就是一篇两头不得罪的策论,倒是挺会做人。
她将宣纸放下,“你叫张说?”
“回大人,是。”
“王大人的眼光果然不错,是入仕的好苗子。”
上官婉儿说完之后便从殿上离去。
走出国子监的时候李嫣儿在身后说道,“那篇文章分明就是左右逢源,毫无立场可言。”
“朝局如此严峻,不左右逢源早不知掉多少次脑袋了,老子说知其白,守其黑,方为天下式。”
永淳元年六月
洛阳城中乌云密闭,雷声滚滚,天空中似乎被捅下一个窟窿般,任由着雨水从那里灌下来,上官婉儿站在乾元殿上看着檐壁顺流而下的雨水,心思早已飘到千里之外,洛阳的百姓已然有近千户流离失所,再如此下去…
武后在榻上撑着身子眉头紧锁,殿下的大臣亦是焦虑不安,泄洪的缺口到底有没有堵上,到底要不要炸堤分洪…
“报…”
殿外传来金吾卫洪亮的奏报之声,武后立即呵道,“呈上来!”
士兵从殿外疾步跑上前跪下说道,“回天后,安西坝的缺口金吾卫围堵了三天三夜都未成功,如今士气低迷,姜师度姜大人请旨是否要炸堤分洪。”
武后微微闭上眼,沉下气说道,“诸位相公以为呢?”
裴炎站出说道,“臣以为应当尽快分洪,以免将洪水漫及整个洛阳城…”
“臣以为不可!若是炸堤分洪那下面的河清县便有数千名百姓流离失所…”魏玄同激烈反对道。
“那依魏大人的意思是要水漫洛阳城才算对得起百姓了?”裴炎呵道。
“臣以为应该以大局为重,尽快炸堤分洪…”新提任的宰相岑长倩开口说道。
武后迟迟没有说话,朝堂之下吵闹声一片,围绕着炸堤与围堵缺口两种方案喋喋不休的争论。
“好了!”武后拍着桌子说道,“传本宫的旨意,再给姜师度六个时辰,若是缺口再堵不住,便炸堤分洪!”
顿了顿又看向上官婉儿,“婉儿你亲自去传旨。”
“诺。”
上官婉儿带着李嫣儿骑着快马从应天门而出,豆大的雨珠如同瀑布一般泄在二人的璞头之上,上官绯色的官服被雨瞬时浸湿。洛水上游离洛阳城不远,二人快马不过一刻钟便赶到,只见堤坝边的士兵垂头丧气,沙包一个一个堆上去瞬间便被肆虐的洪流冲走。
这样汹涌澎湃的洪流,若是被分流到河清县,瞬时便会满目疮痍,席卷数千名百姓的家园,洪流过后他们又将何去何从?届时又会多出一众灾民…
一旁的指挥官姜师度卖力的在呼喊,“大家打起精神啊!将堤口堵住,洛阳就能保住了!”
“姜大人别骗我们了,都说准备炸堤分洪了,我们堵不堵洛阳都保得住的。”
上官婉儿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圣旨,思索再三后,让李嫣儿收起手中的雨伞,让大雨肆无忌惮的击打在她的脸颊之上,然后疾步走到堤坝边的沙包之上,举着手中的圣旨用尽全力呼喊道,“我是天后身边的女官,上官婉儿!”
“众将士听旨!天后不光不会炸堤,还责令六个时辰之内必须堵住决堤口,否则轻者流放,重者斩立决!”
下面的士兵面面相窥,被吓得似乎已然忘记还下着大雨,上官婉儿看着这滔滔洪水继续铿锵有力的说道,“洛阳是天皇天后的家,是我上官婉儿的家,亦是你们的家!你们不是在为朝廷堵塞堤口,而是为自己保卫家园!保护你们的母亲,妻子,孩子!生活在洛水下游河清县的百姓,会因为你们的全力以赴而避免失去家园,而你们的妻子,孩子,族长宗亲也会因为你们的壮举获得无上的荣耀!”
“将士们!我上官婉儿就在此地,待将洪堤堵塞之后,我们一同回家!”
她的声线坚定而有力量,似乎是在与这滔滔洪水作斗争,李嫣儿看着那人,雨水击打在她羸弱的身躯上,但却让人感觉她可以以一己之力抗击洪水一样。她将自己化作了一股强大的信念植入到了那些兵士的心中,代价便是她自己的性命。
洪流边一位穿着盔甲的将军举起手喊道,“将士们!听到了吗,下游河清县的百姓,亦是我们大唐的子民,亦是我们宣誓要保护的大唐百姓!”
上官又加大了力度呵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下面无数将士纷纷振臂高呼,“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瞬时士气大涨,士兵们纷纷卖力堆积沙包,上官婉儿从筑台上走下,挽起衣袖一同加入其中,李嫣儿见状扔掉自己手中的雨伞,也抗起一袋沙石…
亥时时分,洛阳城中一匹快马疾驰而过,女子扶着缰绳,身前还扶着另一人,最终马蹄停在福善坊的驿站前,急促的敲击着店门。
“来了来了,别敲了!”
开门的是一名年纪不大的小厮,看到门口一位女子搀扶着另一位穿着绯色官服的女子,顿时弯下腰抬手道,“二位是要住店吗?”
李嫣儿点点头走进去,“再去帮我们请个郎中。”
“姑娘说笑了,这个点儿街上早就宵禁了,哪里来的郎中?”
女子想了想也是,“那就帮我们煮点姜汤送上来。”
“好嘞,您往上走第二间便是客房了!”
李嫣儿将那烧的滚烫的人扶进房间,先是褪下她身上湿透的衣物,随后用锦帕沾了些凉水覆在她的额头。
上官婉儿烧得糊涂,卧在床榻之上嘴中喃喃道,“不能炸堤,不能炸堤…”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李嫣儿叹了口气,“宫门下钥,衣服都湿透了,外面还在下大雨…”
“如今可真是无衣了…”
这时候门口敲门声响起,小厮端着姜汤在外面谄媚道,“二位娘子还有什么吩咐?”
李嫣儿接过汤碗便打发了他去,正准备关门的时候又突然想起什么,“你明日去帮我们买两身衣服来。”
“那没问题。”小厮说完又为难道,“就是…这个银钱…”
李嫣儿拔下头上的金钗递给他,“我们出来得急,没有带银钱,这个你拿着。”
上官婉儿死了之后,太平公主收拢了朝中大部分的势力,我想这跟她继承了上官婉儿的政治遗产有很大关系
所以我的理解是婉儿应该不单单只是局限在后宫
历史被李三毁得差不多了
婉儿到底做了些什么确实无从考证
这只是我心目中的上官婉儿…
一直很喜欢那首先秦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短短八个字就表达了同族人的正义与温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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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岂曰无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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