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历来分为南衙禁军及北衙禁军,南衙禁军统领洛阳城中的府兵,而北衙禁军则是皇帝身旁的近卫,俗称“百骑”,顾名思义便是这只队伍有近一百人。
而金吾卫便是隶属于南衙禁军,将军韩青是个颇有正义感之人,早年间李治在长安京郊围猎,突然出现一只恶狼惊了圣驾,是他一力将恶狼扑杀,此后李治便对他信赖有加。而此前洛水围堵洪流时,也是他站出支持上官婉儿,最终顺利堵住洪流缺口。
但此人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便是,好女色。时常宿在花街柳巷之中流连忘返。
南市旁的修善坊多是商人以及贩夫走卒的来往之地,鱼龙混杂,也多是如同长安平康坊那样的烟花之地。
“天后怎派了这样的差事…而且那韩青爱好什么不好,非得爱好平康里这样的地方!”
李嫣儿走在上官婉儿身旁,看着这四处歌舞升平的街面,实在是忍不住抱怨道。
“听闻他尤其钟爱泉香院的一位叫苏娘的琴伎,从她身上入手应该是能探听到韩青不少消息。”
李嫣儿怏怏点点头,这一生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从未想过还能有机会进到平康里这样的地方。
二人一身男装,但还是难掩身上的女儿气,走到一间名叫“泉香院”的小院前,只见门楣为青色的漆面,走进院中一位艺伎正稳坐在台上献艺,穿着白纱陇烟裙,梳着半翻发髻,眉梢间眼波流转透露着万般的风情,那若有若无的笑容更是摄人心魂。
四处的文人雅士围在台下争相填词赋诗,只为博得台上女子一笑。
上官婉儿二人刚一进门,院中的行首便认出她们女子的身份,见她们落座在角落,便上前攀谈道,“官人来是找人还是?”
上官淡淡一笑,“行首见多识广,不会瞧不出我们二人是女子吧。”
李嫣儿抬眼将目光落在旁边人的身上,虽已然是行院行首,但却是风韵犹存,身着紫袍外衣,手拿着团扇,额前的发髻微松了些散落在两侧,却更多了些味道,她扫视着二人陪笑道,“如今这洛阳城中什么样嗜好的人都有,二位也不算奇怪的。”
“不知行首贵姓?”上官端着酒杯问道。
女子莞尔在她身旁坐下,“已然很多年没有人问过奴的姓名了…”
上官垂下眉眼没有说话,女子又悠悠说道,“免贵姓赵。”
“赵行首可否将苏娘唤过,私下一叙?”上官看着杯中的酒说道。
赵行首起身将扇面拂上上官的璞头,“官人好大的口气…”
“每日为苏娘而来的人,能排到应天门前,娘子…”
“不,官人来就这样大的口气…不觉得有些唐突吗?”
这话听的上官也不恼,只从手边递了一张折好的宣纸给她,“赵行首将这诗赠与苏娘,再来回话吧。”
女子接过后,展开看了一眼,第一句是“不是爱风尘,只因前缘误。”
后面是一首洋洋洒洒的七言绝句,写的情意缠绵,赵行首拿着宣纸俯首离去,李嫣儿却坐不住了问道身旁的人,“你为平康里的妓女写诗?”
“嫣儿很看不上妓女吗?”
李嫣儿思索了一下,兀自摇摇头,“倒也不是,只是从未接触过,不甚了解。”
上官的手按在酒杯的底座之上,在桌上缓缓滑动若有所思,“她们或是父兄卖入平康里之中没入贱籍,或是生来便是贱籍,这样的遭遇同你我二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半点由不得己身。”
“即便是这样,你的诗作也不能…”
话还未说完,行首便领着苏娘前来,女子斜抱着瑶琴,与适才在台上不一样的是神色中已然没了那半笑半妩媚,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暗淡。
“官人真是好文采,几句短词便道出了风尘女子这一生的无奈…”
上官抬手示意女子落座,赵行首微笑着颔首离去顺手放下了门帘,苏娘将琴放下打量着眼前两人的穿着,“看二位也是贵人打扮,为何要到这腌臜之地?”
上官的食指缓缓敲击着桌面,看着眼前的人说道,“苏娘可知韩青?”
女子将手抚上琴弦,她知道这样满腹才华的人绝不可能是为了她的琴音而来,但心中难免还是有些失望,“金吾卫的韩将军。”
“苏娘就没有想过要脱离贱籍,物色一位好人家出嫁好好过日子吗?”
“官人。”女子顿了顿又改口道,“如今该称呼为大人吧,您是想奴为您做什么?”
“在下只是想知道韩将军平日同哪些人来往,与哪些人交好…”
“那大人付奴多少酬金呢?”女子轻轻拨动琴弦说道。
“本官可以为阁下脱籍。”上官起身看着她掷地有声说道。
女子手下的琴音缓缓而止,起身扬着头冷笑一声说道,“哼,大人又怎知奴是想脱籍,我即便是嫁人也只能是嫁于街边的贩夫走卒,哪里有在这里受万人追捧来得风光!”
“那便赠与姑娘万金酬谢如何?”
女子转头看向她,“万金?大人出手如此阔绰?”
她心中思绪复杂,她本以为作诗的人是真心理解她的,然而如今看来只是想要利用她而已,这世间男子也好,女子也罢,难得能有一颗真心。
“是,姑娘想要的,本官会尽力满足。”
“大人可是那一年主张封洪,最后救了河清县数千百姓的上官大人?”
上官默然没有说话。
苏娘背过身说道,“大人知道吗,我便是河清县人,大人的一声令下便救了苏娘的母亲和年幼的弟弟,所以大人的要求我会照做,酬金就不必了。”
上官在身后看到她离去的背影松了一口气,因为苏娘是她唯一想到能近距离接触韩青的人,如今时不我待,若是无法将那人收为己用,那么就得立马想办法将他替换。
“婉儿,为何不直接拉拢韩青?”身旁的李嫣儿问道。
“若是他身在曹营心在汉该当如何?我们没有任何挟制他的筹码。如今去拉拢他,无非就是将主动权交由他手上,到时候我们便随着他拿捏。”
“所以要先探探他的底。”
李嫣儿在心中叹服,心思这样缜密的人,难怪能在天后身边一再受到重用。
瑶光殿位于九洲池东南方向,天空中飘着冬日的细雨,结冰的湖面雾气蒙蒙,整个大殿也似乎坐落在仙境中一般。
太平坐在窗边手拿着话本,在宫中没有薛绍的日子,她感觉似乎又回到未出嫁前。上官隔三差五会奉武后的命送来一些滋补药以及有趣的物件,对自己这个最宝贝的女儿,她还是信得过上官婉儿一些。
一抹绯色衣袍从殿门徐徐踏入寝殿之中,太平听到这脚步声却没有抬头,还带着满目的愠色,来人将手中的物件放下向她行礼道,“臣参见殿下。”
太平也没有理会她的话,只当没听到一般,青梅在一旁小心翼翼重复道,“殿下,上官大人来了…”
女子头也不抬的回答,“来便来呗,我这里也不是什么好去处,哪里比得上坊间的平康里。”
李嫣儿在一旁低头抿笑,上官起身走到她身旁,“殿下是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
太平这时候才抬头看着她,“哪里用得着本宫从哪里听来?你上官大人夜宿平康里,喜好女色,这宫中都传遍了!”
说道这里太平又吩咐左右的人退出寝殿,继续对上官说道,“嫣儿姐姐也就算了,若是你们真的互生情愫,本宫也不会拦着,但是那平康里的女子是何等低贱?”
“薛绍都不曾去过的地方…”
说到这里上官变了脸色,不似从前那般温和,“薛绍好得很,殿下同他琴瑟和鸣便是,何必将他同臣来比较?”
说完又看向太平,“还有,臣同嫣儿清清白白,还请殿下不要将莫须有的东西加注在我们身上。”
一惯宠溺着她的人,这是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愠色,太平有些吃惊,“我只是说了平康里不是个好去处,婉儿何必要如此大的怒气?”
上官收起脸上的愠色,俯身说道,“臣知罪。”
仅三个字将太平气的够呛,“难道我连问婉儿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殿下是殿下,自然是有的。”
“那你到底去平康里做什么?听闻你上官大人的诗作都在里坊间传遍了!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
“臣爱好女色,难道殿下是第一天才知道吗?”上官婉儿起身看着眼前的人,不知道哪里来的这样大的怒气。
太平被这句话呛得看着她沉默了半天,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压根不是因为那人去平康里动怒。依照上官的品行,也不可能去寻欢作乐,何况这件事既然能传到她的耳中,那武后必定也知晓,她还能安然站在这,真相也肯定不是外面传的那样。
看着那人同李嫣儿出双入对,她找不到生气的由头,借题发挥而已。
上官走上前将她扶到榻上坐下,“殿下还在孕期,不宜动怒。”
“你同母亲到底在谋划什么?”太平拉过她的手问道。
“臣只能告诉殿下,不管发生什么,殿下依旧是殿下。”
“那薛家呢?”
“殿下应该知道,只要薛绍不谋反,驸马也依旧是驸马。”
太平松开她的手,那一瞬间她明白哪里还有什么儿时的两小无猜,眼前这个人已然是游走在权利中心的政客,她们之间离得越来越远。
“薛绍才华能力平平,但是也确实称得上一位好丈夫,我知道婉儿志在朝堂,本宫不强求于你。”
“不管你同母后在谋划什么,月儿只想好好平静的生活,不管那个人是薛绍还是谁。”
太平说完看着她,似乎在等一个承诺。
上官俯身垂拱道,“朝中不论发生何事,殿下平静的生活都不会被打破,驸马仍然是驸马,殿下也依旧是殿下。”
随后看向太平的腹部继续说道,“若是生得一位公子,他可能也会娶得下一任公主,平安富贵的过一生。”
太平再次握住她的手,“那便请大人记住自己的承诺。”
“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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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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