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殿的地砖中央摆放着一块白色的石头,上面刻着八个紫红色的大字,“圣母临人,永昌帝业。”
而旁边站着一位紫袍官服的男子,面容上洋溢着止不住的喜悦,“天后,这是臣从洛水中打捞上来的,正所谓河出图,洛出书,这实属是个大祥瑞啊!”
殿上的人目光落在那块石头上,缓缓说道,“诸位大臣以为呢?”
“臣以为周国公说的不错,这块石头正是说明天后是皇业高补于天,母德隆于配地!”站在后面的一位绯色官袍的男子说道。
“哈哈哈哈…”此刻大殿上传出武后爽朗的笑声,“谁说你周兴吏治出身便做不了好文章了?这不是说的挺好的吗?”
又看向身旁的人问道,“婉儿你说呢?”
“天后说得不错,周大人此言意喻贴切。”
武后拂了拂衣袖笑道,“婉儿看将此石取个名如何?”
上官俯首道,“臣以为此石上的八字紫红色的字金光闪闪,不如就叫宝图。”
武后点点头,“宝图不错,不过既然是天授年间打捞上来的,就叫天授宝图吧。”
话音刚落,群臣皆道贺,“天后英明!”
“臣以为既然上天降下如此祥瑞,那便要有所回馈啊…”献上祥瑞的武承嗣继续说道。
“那依承嗣的意思呢?”
“回天后,不如就年关时就在洛水边祭祀上天,答谢上天赐下宝图的恩典…”
“嗯,承嗣想得周到,不过既然是答谢上天,那便要有些诚意,传令让各州的刺史,各地的藩王宗室都来洛阳参与祭祀!”
上官婉儿心中闪过一丝不安,如此大规模的召集宗室入京是要做什么?
而殿下的武承嗣却是欢天喜地的应道,“诺!”
集仙殿的寝殿内,薛怀义伏在武后身边进献了一部佛经,名叫“大云经”,武后接过笑道,“这孩子,替你建了一座白马寺,还真钻研起佛法了么?”
薛怀义上前替武后捏着肩头说道,“天后这可不是普通的佛经,里面记载了一位女主统治国家,而后成佛的事迹…”
武后一听便来了兴趣拿在手上翻看起来,“小宝可想为本宫效力啊?”
男子俯身跪下,“小宝当为陛下效犬马之力!”
“好!本宫就命你将这本佛经翻译成市井话本,让天下百姓都能传唱!”
“诺。”
武后将佛经交到薛怀义手上,又对站在一旁的上官说道,“婉儿,多多留意各州藩王的动静,尤其是豫州的李贞,这帮宗室想必是要不安分了。”
“诺。”
上官知道这又是武后的引蛇出洞之计,如同四年前的徐敬业一般,只是如今武后比当初更得心应手一些。
武后又接着说道,“高宗皇帝还在时,便召集了数名儒生讨论所谓“天子坐明堂”中明堂的格局,吵了几十年也没吵个名堂!”
“婉儿去让那些顽固不化的老家伙尽快将方案定下来,就在今载本宫就要见它出现在紫微宫内!”
“诺。”
走出集仙殿上官婉儿看着天边的晚霞,她知道一场血雨腥风又将要开始了,这一次又不知道有多少人牵涉到其中,每每到此时她只觉自己无尽的疲惫。
太平进宫请安,看着她穿着一袭素色长袍站在玉阶旁,她如今连发髻都不再束在头顶,只用着一根绯色的丝带将额前的发丝束在脑后,看上去更加淡然宁静,仿佛目空一切。
“大人是在思考如何才能逃离这里吗?”太平站在她身旁问道。
见到来人上官微微俯身行礼,“臣参见殿下。”
“起吧。”
上官起身继续看着远处泛着金光的晚霞,“臣累了。”
太平同样看着那抹金色,她清楚上官的禀性总有一日会疲倦于宫内的血雨腥风,所以她总盼望着她有一日可以远离朝堂,即便不进到公主府,只要在宫外她们亦可以当做姐妹来往频繁。
直到听到那人对她说要同李嫣儿一同隐居山林…
“若知道是如此,当年我不如豁出去同母后大闹一场,舍了这身高贵罢了…”
上官摇摇头,“若是让殿下为臣坠入凡尘,那才是灾难的开始。”
“大人以为,我若真狠下心去找母后要你,母后会不同意吗?”
上官轻笑,“殿下当然可以这样做,殿下当然也做得到,但是殿下知道自己要臣是想做什么吗?”
“留在公主府当个女使?”上官毫不客气的凑近她说道,“还是留在闺房中行敦伦之事?”
这一针见血的反问却让太平息下了一些气焰,上官太了解眼前这个人,历来太平便是叫嚣得厉害,当年是,如今亦是。
“真是想不到月落锦屏虚这样的诗句是出自大人之口。”
“殿下看臣身上还能找到半分年少时的影子吗?”
而此时的她也不过二十四岁而已。
二人顿时陷入了沉默,夕阳慢慢没入厚厚的云层之中,取而代之的是天边的月儿。
“我曾猜过大人是在何种情境下作的那首诗,每每想到此,便不自觉的回忆起那一年同大人在凤阳阁廊下赏月的场景…”
“月儿靠在你的膝上…”
“殿下,已然过去了。”
是啊,转眼间离那一年过去七年了,她如今已然是四个孩子的母亲。
天授四年
七月
武后推倒大紫微宫的主殿,乾元殿,下令由薛怀义主持修建明堂。
“明堂”是儒家圣王的标志,武后想要成为更古未见的第一个女皇帝,修建明堂便是进一步树立自己的权威,用人人可见的形式昭告天下,她便是传说中的儒家圣王。
夏日的知了声围绕在耳畔不眠不休的鸣叫,山风馆的女子书斋已然建成,位于院落的最深处,雅致而宁静,上官穿过回廊看着那一张张书案回想起自己在弘文馆读书的时光。
那时候的她也才十五岁而已,如今已然过了九个年头了。
“若是能远离朝中事务,到三娘这里当个教书先生也甚好啊。”上官站在廊下说道。
“大人说笑了,您是定国安邦之才,到我这教书岂不是埋没了?”
“育人本就安邦之大计,何以就埋没了呢?”
“说到这里,大人可想好由谁来担任先生呢?”
“这个我早有思索,此前有一名叫苏娘的艺伎,已然脱籍赎身。通诗词,四书,便让她担任此职吧。”
“可是泉香院的苏娘?”
上官转头问道,“三娘认识?”
女子摇摇头,“此女在平康里中才华人品皆出众,未得幸见过,只听过一二。”
上官笑道,“无妨,来日方长。”
话音落下之后,三娘又起了另一个话头,“大人,前几日从豫州收到消息,李贞已有所行动。”
听到这话上官立马警惕起来,“有多少人?”
“目前接到的消息是李贞,李冲父子准备联合宗室起兵,还发动了一些在京的皇亲…”
“都有谁?”
“薛绍,薛顗两兄弟。”
上官神色变得紧张,眉头紧蹙,“三娘哪里来的消息?”
“雍州截获了李冲与薛绍的书信。”说着三娘便将纸笺递给上官。
上面写着各种招兵买马的暗语,以及约定的起事日期,由李冲在雍州出兵,薛绍两兄弟在洛阳作为响应。
上官合上纸笺,脸色惨白,三娘唤了她几声都未见响应,她搓捻着手中的珊瑚手串不知道思索着什么。
薛绍谋反,若是被天后知道这便是死罪,太平一直所期待的太平顺遂也会就此破碎,她能做些什么?
将密报瞒下来,这明显不现实,既然山风馆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截获书信,那他们的谋划便不是铁板一块。
薛绍谋反,这几个字充斥在她的脑海中,为何会谋反?成了他将太平置于何地?败了又将自己置于何地?这无论如何看都是一局死棋。
纸笺在她手中已然被揉搓得不成样子,三娘又试探问道,“大人?”
上官回过神看向她,“啊?”
“大人如何这般?”
她摇摇头,“我先走了,三娘务必将刚刚的消息要保密。”
天边火红的太阳肆无忌惮的照耀在洛阳的街头,烈日下的人却丝毫没有感觉到灼热,相反的是寒意在心中油然升起。
她牵着马走到正平坊的公主府,看着那被阳光照的熠熠生辉的牌匾陷入沉思,她现在能做什么,她又能去同她说什么,想到这里她似乎下定决心一般翻身上马回到了山风馆。
“三娘,刚刚那封薛绍的书信有谁知道?”上官将曹三娘唤入雅室问道。
“除雍州截获消息的人,便就是你我了。”
“把雍州那个人送走,送得越远越好,给他足够的银钱。”上官有些焦灼的说道。
曹三娘从未见过她如此模样,而这样的做法也让她震惊,“大人是想做什么?替薛绍瞒下来?”
上官没有说话,她知道这个做法是将整个山风馆的人都陷入绝境。
“大人糊涂啊!薛绍两兄弟所谋之事并不是密不透风的,您这样做完全是毫无意义!”
上官看着她回答道,“万一呢?”
“您知道这样便是与谋反无益啊!就为了一个薛绍?”
三娘以为她是爱慕那个洛阳城中历来以美貌著名的贵公子。
上官也没有解释,这时候李嫣儿从门外走进,“三娘你别理她,雍州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送走,若是天后查问下来,那便是跑不掉的铁证!”
随后看着上官说道,“我看你是脑子愈发不清醒了!”
“天后是什么人?山风馆都能探得的情报,你当应天门前的铜匦是摆设吗?”
“你要为一己私利让这么多跟随你的人全都都去送死吗?”
上官两眼无神,她确实太荒唐了,一句薛绍谋反让她顿时慌了手脚,她脑海中只有太平同她说过希望平安顺遂的话,如今天都被捅了个大窟窿还如何平安顺遂。
太平在公主府的正殿等着薛绍回来一同用膳,奈何日落时分也不见人影,青梅说道,“驸马兴许是朝中有事耽误了。”
“再等等吧,上次马球场的事他心中还气闷着,想想我也该放下公主的架子,他毕竟是我的夫君。”
青梅点点头,眼见门廊处进来一身影,欢喜道,“殿下,是驸马回来了!”
太平起身迎着笑走上前,“三郎用过晚膳了吗?”
薛绍取下璞头,看了一眼太平神色有些不自在,“未曾用过。”
太平替他将外袍褪下说道,“那便一同用吧,我亲自做了些小菜,看三郎合不合胃口。”
薛绍点点头,与她一同走到桌案边坐下,“月儿近日有进宫吗?”
太平一边替他布菜一边说道,“前几日去宫中向母后请过安。”
“母后…身体可好?”
“挺好,容光焕发的样子。”
薛绍冷笑一声,“有那样一个小和尚在身边,能不容光焕发吗?”
太平夹菜的手悬在空中,随后又莞尔笑道,“三郎,和尚也好,道士也罢,与我们何关?”
“我们好好过日子便是。”
薛绍放下手中的竹筷,拉着她的手说道,“月儿,你相信我吗?”
太平覆上他的手说道,“三郎是月儿的夫君,月儿定是信你的。”
“月儿放心,不过多久,我们薛家的门楣又将大放异彩了…”
薛绍的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许与贪婪,他或许慢慢明白,权利的魅力,但是那终将是他永远触摸不到的刀柄。
太平听着这话有些摸不着头脑,“三郎这是?”
薛绍却笑道,“到时候不管是天后身边那个小和尚,还是那个妖女上官婉儿都将自食其果…”
“婉儿?”太平却在心中思忖是他要上书弹劾二人,“三郎,那二人如今都是深受恩宠,何必要以卵击石呢?”
薛绍沉下一口气说道,“月儿这话说的好不轻松,天后是月儿的母亲,当年让那卖药郎入族谱时,月儿有替你的夫君在天后面前说半句好话吗?”
“如今倒是让我一忍再忍,一退再退!月儿想要让我薛家的门楣刷上青漆才作罢吗!”
太平放下手中的竹筷,她知道这饭又是吃不下去了,左右就是为了薛怀义的事,而在太平眼中深知,同皇家结亲可不就是一把双刃剑,富贵荣华占了,伴随而来的肯定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刻。
身为公主亦逃不脱,何况驸马?
她唤过青梅默默起身离去,她的性子历来不愿做无谓的争执,但愿冷过几日这个怒火中烧的郎君能够想得明白。
薛绍的心态有很多细节
怼上官婉儿的时候说的是“知道恐吓公主什么罪吗?”
怼太平的时候说的是“娶妇得公主,平地生宫府”
后面还有一句,“月儿是公主,为何不去天后面前为薛家求情?”
所以确实把薛绍写得比较渣…
属于又当又立的人设
嗯,对不起前夫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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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天降祥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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