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身着淡青绿衣衫的女子在书斋院的庭院中修剪牡丹花的枝丫,手法娴熟且小心翼翼,生怕将伤着那娇嫩的花朵。
“嫣儿姐姐。”
女子回头看到来人,莞尔一笑,微微俯首行礼,“殿下怎过来了?”
太平扶起她说道,“我来看看她的住处。”
李嫣儿将手上的剪子放下,拉着太平在一旁的茶案边坐下,“破镜重圆了吗?”
太平微微点头,“我知道嫣儿姐姐的心意,但是…月儿对她是一见倾心,这七年里这份感情也从未变过…”
女子摇摇头,“她来找过我,说远离朝堂的约定怕是不能实现了。”
“我问她,是因为月儿突逢变故吗?”
“月儿猜她说什么。”
太平立时问道,“说什么?”
“她说是因为这场变故,但不是因为薛绍的死,而是她对你的情意在这七年中只增不减。”
“当时我心中便想,还好她没说是因为月儿死了丈夫,否则我还得马上去嫁个人,然后再弑夫,以此来同你去争抢她。”
李嫣儿的神色冷漠,宛如在讲述别人的事情一般。
太平淡淡一笑,“或许月儿曾经确实没有嫣儿姐姐的魄力,为了她可以弑夫,可以同族兄反抗终身不婚。”
“但月儿如今不会了,因为尝到过失去的滋味,曾经总以为得不到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世间还有那样多美好的事物值得游览…”
“后来才发现,有些人是怎样都无可替代的。”
李嫣儿拿起桌上的茶杯在手中把玩,“月儿是拥有得太多了,人也好,物也罢,来去淡然…”
“但对妾而言,她是我的知己,亦是爱人,漫漫黑暗人生路中,一起相互倚靠的人,所以别说弑夫,即便是造反我也随着她去…”
“我曾想过,若是没有月儿,她会不会倾心于我,但这世间的缘分是没有如果的。”
李嫣儿顿了顿有些落寞的说道,“她注定是月儿的。”
太平听着自己这位堂姊说出的话,竟没有半分恼怒,当初小吴王为她择选夫婿,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她在王府中扬言若是谁倒霉娶了她,她便将新婚之夜变为出丧之日,吓得全洛阳的权贵都不再敢去攀这门婚事。
她佩服自己这位堂姊的魄力,她爱得起,也恨得起,太平相信她也定然能放得下。
“月儿很遗憾与嫣儿姐姐爱慕了同样一个人,但我们自小一同长大,身上又流淌着一样的血脉,想来这也是太平常不过的事。”
李嫣儿放下茶杯看着她,秀媚的脸颊透着些无奈,“当日殿下不也祝福我们吗,如今该是嫣儿了。”
“只是,朝堂凶险,这七年婉儿过得并不轻松,次次都是游走在刀剑之上,听闻她在天后面前许下要护你一世的承诺。”
“将来我不想看到她用生命去守护你。”
话音刚落,太平便回答道,“阿姊放心,即便是月儿丢了公主这高贵的身份,也不会让她立于危墙之下。”
李嫣儿抬眼直视她,“殿下请记住自己的承诺。”
为了能探得武攸暨与杜涓的关系,借着冬日赏梅的由头,太平在公主府中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诗会,几乎将朝中有名有姓的文人都请了过来。
沁园的赭色牌匾在雪地中显得尤为显眼,一名男子立于庭院中夸赞道,“这个名字雅致…”
“用此来描绘梅的香气,真是妙啊…”
太平上前看着牌匾说道,“这是当年园子修缮好之后,本宫特意让上官大人题的字。”
说完便继续向庭院中走去,身后的人齐齐跟上,人群中不免一些炸舌的声音,“这个字真是妙啊…”
“唉,此等天才我等是望尘莫及了…”
整片园林汇聚了上百种梅花的品种,光是罕见的绿鄂就有四个分支,还有那黄梅放在这里简直就算不得稀罕品种了。
“此前便听闻公主府中的梅园在洛阳是首屈一指,如今一见,果真是不枉此行…”魏玄同对太平垂拱说道。
太平也毫不掩饰说道,“这些梅都是本宫从各地悉数收罗来的,光那几株绿鄂便让人在沐阳守着农户培植,耗时半载才运回洛阳。”
“殿下对梅的钟爱真是无人可比拟了…”
太平微微笑了笑,不置可否,悄然拉了拉身旁人的衣袖,二人便一同走到廊下,太平将手炉放到那人手中,随后又对廊下的人说道,“周先生,今日便不作画了,你看人群中那位穿着靛青大氅的男子和他身旁赤色大氅的男子,可瞧出什么端倪了?”
男子朝着太平指的方向看过去,细细端详,片刻后向身边人说道,“赤色大氅的男子看着满园的梅花,而靛青大氅的男子却唯独将目光落在身旁男子的身上。”
“殿下以为还能有什么端倪呢?”男子含着些笑意说道。
“好,本宫知道了,你先到侧殿候着吧,本宫稍后还有话要问你。”
“诺。”
待男子走后,太平低声对身旁人说道,“婉儿,此人不能留。”
“殿下是怕他将此事外传?”
“是,到时候不光是武攸暨,还有你我…”
上官皱了皱眉俯身道,“殿下,臣想替他求个恩典…”
太平诧异道,“为何?”
“他…是绫儿爱慕之人,殿下知道绫儿身世凄惨,但为人清雅,从不攀附权贵,这个周道同她如同伯牙与子期般,臣实在不忍…”
太平叹了口气说道,“婉儿同绫儿一同长大,这般也无可厚非,那就将他二人送离洛阳城吧,本宫怕将来有多事之人找上周道。”
“殿下,如今绫儿是陛下身边的宫乐,周道亦陪伴在陛下身边…臣还得再想想办法。”
“婉儿尽快想办法,一旦我向母后求恩典,武攸暨便会成为众矢之的,今日的游园会必定会遭人大做文章。”
“到时候周道也会被有心之人找上。”
“殿下,臣以为,将周道送走不如将他就放在陛下的荣芳院,眼皮子底下他接触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安个一两个暗哨便全然知晓了,若是放出洛阳…”
“那才是脱离了掌控。”
太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转而又问道,“暗哨?”
随后又了然,“是啊,母亲怎会不在旦哥哥身边安插暗哨呢?”
上官默然,这整个洛阳城武后的耳目遍布,除了山风馆之外,可能还有连上官都不知道的情报组织。
“嫣儿姐姐说你这七年犹如高空走丝,现在想来,这个比喻倒是保守了些。”
“天后想做的事旷古烁今,自然手段极端了些。”
“婉儿希望母亲坐上那个位置吗?”
上官看着远处,神色庄重,“臣希望,天后让臣不依靠女色而走出掖庭,她让臣的才华得以舒展,她重新树立了女子的尊严与地位…”
“天后不同于吕后,虽然同样是代行皇权,但天后的政治手腕却看得更加长远。”
“更加的有魄力。”
这人熟读汉书,这样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无疑是表达了自己最高的崇敬,太平回想起母亲的政治策略,确实是远见卓识,除此之外,她似乎还有着天命所归的使命。
“婉儿还想着为祖父平反吗?”
“想,但不是现在。”
“母亲不会让婉儿平反的,至少在她还是这个帝国的主人时,绝不会。”
“无妨,臣还能等,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远处走上来一位男子,面容极美,一双凤眼犹如女子一般摄人心魄,唇线明显更加突出了一些妩媚气,束着玉冠,穿着银狐大氅上前对太平垂拱道,“臣参见殿下。”
太平见来人面容陌生,问道,“何人?”
“臣张昌宗参见殿下。”
上官在身旁补充道,“殿下,这是太宗皇帝时期的宰相张行成的族孙。”
太平细细打量起他,缓缓展颜,“长得倒是挺清秀的嘛…”
男子笑道,“臣不光长得清秀,还会些弹琴奏乐…”
太平轻笑,“你想进宫当个乐师?”
“臣…是想伴随殿下身边奏乐啊…”
太平在桌案边坐下,吩咐人将炭盆挪到上官身边,又继续看向他说道,“你是想着本宫府内没有乐师吗?”
男子却淡然笑道,“殿下宫中定是不乏乐师,但恰恰便是缺了臣…”
上官仔细端详起那人,确实生得一副姣好的面容,“殿下不如将他收到府中,没事儿的时候都个乐也行。”
太平不知她又在谋划着什么,只得应下,“也罢,长成这样即便放在大殿中当个摆设也是赏心悦目的。”
男子回答道,“是,殿下说的是,能做殿下宫中的摆设那也是臣的荣幸。”
“行了行了,你这油嘴的功夫对本宫没什么用,倒不如作上几首好诗来得妙。”
落日时分待众人都悉数离去之后,太平唤住武攸暨,“表哥,可否廊下一叙?”
武攸暨有些讶色,他历来低调而谦逊,在武氏家族中也宛如一个小透明一般,从来同自己这位高贵的表妹没有任何交集的,但见她开口还是悠悠的跟在身后走到廊下。
二人在回廊下步履轻缓,太平单刀直入的说道,“那位叫杜涓的男子,见表哥时常将他带在身边,想来情意是深厚的…”
男子听到这话神色有些紧张,“臣与他…算是知己。”
太平调笑道,“哪方面的知己?”
“这…这…阿涓水墨画作的极好,臣…臣亦是时分喜爱…”
“那表哥喜爱月儿吗?”
“啊?”男子这时候更加惊讶,随后又说道,“殿下…殿下高贵…臣…不敢高攀…”
“表哥为人忠厚朴实,月儿是信得过,若是表哥愿意,月儿明日便是找母后请旨去…”
武攸暨听着这话差点脚下一滑,“这…这…殿下不可,臣无才无德,如何能与殿下相配…”
太平确实嫣然一笑,低声说道,“如何?就凭表哥身旁有一位杜涓便可与月儿相匹配了啊…”
随后又恐吓他道,“若是表哥不愿,月儿到母后跟前可是有另一番说辞了…”
说完又眨着眼跟他说道,“表哥知道贤哥哥的赵道生什么下场吗?”
“还有弘哥哥的合欢…”
武攸暨吓得胆战心惊,“殿下…臣真的与阿涓只是知己而已!”
太平抬手撩开他的大氅,内侧赫然出现一朵明媚的杜鹃花,“表哥,这是什么?”
武攸暨自知无法再辩驳,顿时哑色,太平继续说道,“表哥不用慌张,月儿只是想与表哥维系一段家族婚姻而已,不会影响你同杜公子的情意…”
武攸暨这才猛然反应过来太平的目的,“殿下希望臣做些什么?”
太平轻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做什么,等着接旨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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